扶丞眼神一软,他形貌瑰奇,风神疏朗,此时眉眼的慈爱柔意冲去眉宇常年积累的威压,如冬日暖阳初绽、坚冰尽消。
杨权一行鱼贯而入,扶丞朝阿纤鼓励的点点头,坐上了左方首位;杨权坐在右方首位,其余人按照职位一一排座好。
阿纤是南阳郡公嫡女,南郡公侄女,按照地位,她坐在了杨权身旁。
一坐下,杨权转身朝她拱手,行了个简单礼节:“女公子。”
杨权眼底仍然有一丝难以掩去的轻蔑,她故作没看见,含笑回礼:“郡相。”
刚坐好,舒朗的笑声从内堂传来:“今年有劳诸位相助,荆州万事不愁。”
阿纤耳朵一动,只见荆州刺史殷楚踏着四方步走出内堂。
他浓眉风眼,一副美髯,身穿劲装,衣衫下是紧实有力的臂膀。此人出身士族,初任佐著作郎,后来另辟蹊径,投军谢轩麾下,得到暨武帝赏识,掌握兵权,出任荆州刺史至今。
“刺史!”众人纷纷站起,统一行礼。
他的眼神忽地点落在阿纤身上,很快又移开。
看到这一幕的阿纤心中了然:刺史府管事离开后,必定找殷楚说清前院情况,此时殷楚才能表现的那么自然。
“诸公请坐。”
殷楚回礼,再一挥手,兀自昂然坐下,姿势豪迈不羁;众人这才顺势坐下。
都是认识多年的熟人,流程都很熟悉。只见屋内侍女拿起木棍,击打缶器,一声沉重古朴的音声闷响久久徘徊绕梁,音消后,殷楚切入主题。
“诸公都是自家人,不须多言;除夕降至、新皇登基;荆州税报今日了结,便可报入京畿;大家也可回家过个好年。郡公,你看是不是?”
“是呀。”扶丞作为在场身份最高的人,接过殷楚的话:
“都道:荆州熟,暨国足;国家粮仓十分,荆州独占五分;如今正值青黄不接、交替之际,我等自然有为国解忧之责。不过今年水灾频发,不少农稻都死在田里,具体实况,还得听听诸位郡守的报词。”
殷楚点点头,表达赞同,指向最后面的一人:“文修,你先说。”
武昌郡守梁书拿起手边的竹简,走到正堂中央,徐徐展开竹简,放到殷楚案几上,再拱手行礼,苦着脸笑:
“诚如郡侯所言,今年五月,杨长江大水,淹没农田。我郡共六县,其中两县位于杨长江支流楚水河畔,损失惨重,农户们勒紧裤腰带才勉强把米税交上,家中已无余粮,今年冬天又比以往更冷,已有不少人冻死。”
说完后,梁书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俨然是愁苦治所的百姓。
底下人坐不住的扭来扭去,阿纤不动声色地呡了口茶,注意到身侧杨权狐疑的目光,她大大方方转过身子,问:“郡相看我作甚?”
杨权皮笑肉不笑:“权以为,女公子跟着郡公过来,是好奇荆州财税一事,如今看来并不像。”
“扬长江夏季涨水,淹没农田,荆州粮食必然短缺,人人都想得到,我并不好奇。”
“噢?那敢问女公子,为何而来?”杨权眯眼笑问。
“听闻杨公美名,特来一见,不知可算?”
“女公子何必诓骗我等。”
阿纤歪头,故意露出一副“哎呀,被你发现了”的表情。
刺激得杨权太阳穴青筋暴跳,血压直线上升。
“既然被郡相看出来了。好吧,其实我是听闻殷刺史美名,钦慕已久,特来一见。”
杨权一听这句大忽悠,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许久后,牙缝里艰难挤出一字一句:“女公子不愿相告,可以直言,何必戏耍杨某。”
阿纤耸肩,一副“你不信就算了”的无赖模样。
杨权双目逐渐泛红,他狠狠抠紧椅子扶手,防止自己气急暴起,血溅三尺。
此时,殷楚的叹息声从上方传来:“你们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