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的男人们有的被征兵去了外地,有的到别处给人家做工,剩下的老人、妇女、孩子和一些丧失劳动能力的残疾人,若不逃荒出来,就只有挨饿等死的份儿。我的,确切地说是大妞的母亲生下她弟弟后不久,就因为身体虚弱、产后调理不善生病死去,随后那个先天不足的孩子也夭折了,接下来不到半个月,把仅有的那点粮食都省给妻子和孩子的大妞的父亲也饿死在逃荒的路上,最后是饿得游丝一线的大妞,如果不是我的意外穿越,恐怕她真的撑不过那个晚上。
对于这样的时空错位,我不知道是喜是忧,它似乎让我逃避了被学校风云人物抛弃后重登八卦话题榜首的尴尬,又无意中延续了一条仅仅十一岁的年轻生命;可这陌生的世界存在太多的未知,太多东西我需要重新学起,简单到怎么梳头、怎么穿衣,怎么从井里打水、怎么用灶锅烧饭,怎么换算时间、怎么量度银钱……复杂到怎么接受孤儿的身份,怎么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相依为命,怎么面对唯一亲人的离去,怎么独自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有玉婶照料的几年里,虽然不富裕,但凭她给人做针线、洗衣服挣的钱,至少能保我俩温饱无虞,日子过得紧巴,却不觉得苦,玉婶半辈子守寡,膝下无儿无女,真心把我当亲闺女对待,外头的活计从不让我动一手指头,偶尔帮她担水、做饭,还要故作生气地嗔上几句,然后又宝贝疙瘩一般搂在怀里直道懂事贴心。可惜这种有人可依的幸福只持续到我十四岁头上,生辰刚过不久,玉婶就遭遇意外离世了,在她给镇上的大户洗完衣裳往家走的路上,来报信的人说,他眼看着玉婶一脚踩空掉进山涧,连跑过去拉一把的时间都没有。我木头人似的跟着他去了事发地,那山涧深不见底,没有人愿意下去打捞尸体,于是我又木头人似的回到我俩栖身的小土房里,拆了一床被面,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收拾进去,打成包袱系在背后,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只是不知疲倦地往前走,甚至不清楚这个“前”是哪个方向。玉婶活着的时候,纵然不适应、不习惯,却不害怕、不孤单,现在玉婶没了,这天高地阔间,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彻彻底底的一个人,除了我,再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不会有人关心我冷不冷、饿不饿,不会有人在梦魇时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柔声细语地哼唱“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是玉婶在我无依无靠时收留了我,是她带着我在京城郊区安了家,也是她领着我回到藁城,挖出草草掩埋的父母和弟弟,重新塑坟立碑……可如今她命丧深渊,我却连找回她尸身、好好安葬的能力都没有……
或许一死了之是最简单的办法,但……我恐惧,在走到玉婶出事山涧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原来死亡是这样让人望而却步,主动地走向死亡,我还没有这股勇气。于是我苟活了下来,背着所有我和玉婶一起生活过的凭据,重新踏上寻找生路的旅程。前途未卜,唯有对死亡的畏惧支撑着我,我希望能活着,能长长久久地活着,兴许有一天,我长大一些,或者不再是一无是处的孤女,就可以再回到玉婶长眠的地方,找到她,将她的灵魂迁入茔冢。
也许是悲极无泪,也许是那份惧意驱散了脆弱,玉婶出事后我没掉过一滴眼泪。我过过三天只吃一个馒头的日子,几乎夜夜睡在街边檐下,乞讨过,也沿途打些零工,没有什么人愿意长期雇用一个只有十四岁的瘦骨伶仃的小姑娘,后来我所幸把头发剪得乱七八糟,成天里扣着顶船帽、穿一身短打,扮起了男装,这倒为找工作添了不少方便,只是那些要招力把式的主家仍然瞧不上我小鸡子似的身板,大铺面又嫌我面相寒酸,因此只能找些小饭馆一类帮工,夜里跟一群汉子挤在大通铺上,洗澡只能挑他们洗完的时候假装匆匆赶到,虽则艰难,总算好过风餐露宿。
如此在京城里混了一年多,身上仍是镚子儿没存,正在我考虑着怎么才能找份来钱快的活计时,一天,我打工的第六家饭馆里,突然走进两位看衣着、举止就绝不像该进这种小馆子吃饭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