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已是八月初十。十三阿哥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当日虽伤得不深,却出了不少血,且那足有一扎长的伤疤怎么看怎么吓人。我以前选择学药而不是学医,就是因为害怕看到伤口、脓血一类,可这次十三阿哥一直不让成福上车,是以就算再不敢看,我也得硬着头皮给他换药包扎,小半个月下来,似乎也看习惯了,每次都毫不手软地撕下旧纱布,后来竟有些爱上那“呲啦”一声的酣畅淋漓。这大概是每一个医学院学生所必备的心理素质,可惜我的养成晚了一步,不对,应该说早了三百年,来得那么不是时候。
可怜我的病人却不晓得他的“主治医”这样阴险的想法,还将来查看伤情的太医都撵了回去,只让把药留下,其余都不许他们插手。我劝说几次均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只得挑起这副沉甸甸的担子,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照顾他,玩笑归玩笑,他若真有个闪失,我定是活不成的。
到家之后气还没喘匀,十三阿哥就被皇帝传召进宫,待我将东西收拾妥当,一个舒舒服服的解乏浴都洗完了,才看见他一手提着袍角风风火火地进了二门。我笑着迎上去,说:“热水已经预备好了,让花菇子伺候您洗澡吧。”
十三阿哥见到我,张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气恼地将手里的袍子一甩,拉着我径直走回他的卧室。这间屋子属于花菇子的工作范围,我是头一遭来,不知他为何气急败坏地把我带到这里,但看他的表情便知,这趟宫进得不妙。
他不说也罢,我自顾帮他把身上那些赘饰摘了,又拧了帕子让他擦脸擦手,把香炉里的尘灰倒了,点上新的莲花香,又沏了一杯莲子荷叶花茶放在他手边。他虚了口茶,脸色好了一些,方让我在炕桌另一头坐下,犹豫再三,终于有些迟疑地开口:“皇阿玛赞我护驾有功,赏了我好些东西,我都让成禄收着了,回头你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挑。”
我心知这不过是开场白,重点并不在这上头,便故作欢喜地福福身说:“那敢情儿好,爷既这么说了,奴才就不客气了,谢爷的赏。”
他又抬起杯子,一口将余茶饮尽,那神情像喝壮行酒一般,然后深吸一口气,方说道:“东西倒还在其次,还有一事……”
见他这样踟蹰,我真有些担心了,忙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还是谁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你别担心,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没有就好,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了,您是爷,有什么不好跟奴才说的?”
这下换他急了,绕过炕桌紧挨着我坐下,使劲儿攥起我的手,言辞切切道:“你知我如今并不把你当奴才看,又何苦自己作践自己?你这是讨我的不是,还是存心让我难受?”
我赶紧笑着赔罪:“是我的错了,我没那个意思……”
他才笑道:“这样才好,‘奴才’长‘奴才’短的,你不嫌拗口我还嫌别扭呢,好好的话都不能好好说了。”
我一怔,旋即笑开,笃定地点了点头。
他见我展颜,继续说:“这事儿若我不说,不出半日也能传进你耳朵里,与其让别人嚼舌,不如我亲口告诉你,你听了,要不痛快、要哭要骂千万别憋着,尽管朝我来就是了,左右是我对不住你,我……”他看着我,眼中尽是无辜之色,“我,我带回来一个女人,是皇阿玛赏的,说是……给我充房所用。”
悬着的心这才归位,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我的爷,您这么吞吞吐吐的,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呢,原来是这事儿!您吩咐吧,让那位姑娘住哪间院子,我这就去收拾。”
见我是这种态度,十三阿哥也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却撅起嘴来:“听你这口气,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这几日在车上你是怎么说的?是怎么对我的?扭脸儿就不认账了?听我带了女人回来不吃味也就罢了,还这么高兴,这下你可得闲儿了,可算没我烦你了是不是?”
如此,如此委屈的模样是在撒娇吗?这跟那天提刀和刺客拼命的十三阿哥,还是同一个人吗?他这表情,分明更像是我在外头有了新欢,他这个旧爱惨遭抛弃,抱着我的大腿求我留下,而我却一甩腿把他抖落下去,转头扑向新欢的怀抱……
“哈哈……”想着那样的场景,我不禁大笑起来,还不得不抓紧安慰眼前这个随时可能暴走的“旧爱”:“怎,怎会……哈哈……怎么会呢!”好容易止住了笑,我附在耳边柔声道:“您方才那个样子,可不许让别人瞧见,真真儿忒能惹人想入非非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以你为重,尽我的本分,多的话我不说了,您若懂我心意,不会不明白。”
“嘿嘿,我明白,你的心我懂,我的心,也望你能好好收着。”说着,他抓起我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然后张开双臂说:“我已经让成福带人去收拾西跨院了,那事儿不用你操心,快来帮我宽衣,我要好好洗个澡。”
我从未贴身服侍过谁,做起来显得有些生疏,他不但不嫌弃,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直到他坐进澡盆,我将花菇子唤进来时,他才知上当受骗了。无奈我打着他手上有伤,得专有人抬着胳膊,再有个人伺候擦身的旗号,他也只得乖乖就范,于是这一个澡,除了某些关键部位是我们回避他自己一只手洗的,其余的,皆由我专司干洗他的伤臂,而任由花菇子在他身上揩足了油。
服侍十三阿哥睡下,花菇子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跟她出去,走到院子里,我打趣道:“哟,花大小姐不生我的气了?”
她白了我一眼,说:“你跟爷出去,却把爷照顾出那么一道子伤来,我不跟你生气跟谁生气?不过现在没工夫搭理你,哎,我问你……”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瞧见咱们爷带回来的那个女的没?”
我摇头道:“还没呢,怎么样?长得好看不?”
她撇着嘴,一脸的厌弃,“不好看!一副寡薄的克夫相!”又恨恨道:“不就仗着她们家是旗人,她爹还是个什么郎中,才能有这等福分的嘛,否则就凭她?哼,细眉瞪眼的爷能相中才怪呢!”
合着她是把对我的敌意转移到更有威胁的人身上了,现在俨然把我当做受害者同盟,不知道会不会拉着我一起朝新目标开炮。我却对那个女子很感兴趣,能被康熙老爷子赏给十三阿哥充房的,想也不是一般二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