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翠说话时,我一脚刚迈下车辕,听见“有喜”二字,心中惊讶,没注意脚下,竟脱脚踩空,“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阿虞!”十三阿哥一个箭步冲过来,焦急问道:“阿虞,摔着没有?”
余光瞥见寒翠尴尬的脸色,我忙暗中推了推十三阿哥,扶着随后跳下车的花菇子的手站起来,边拍着身上的土边说:“奴才想是太高兴了,好在车架不高,也没摔疼。奴才给十三爷道喜了,爷快去看看静姝姑娘吧。”又朝着寒翠的方向扬声道:“奴才也给静姝姑娘道喜了。”
他明白我的顾虑,我也明白他的左右为难,于私心而言,我何尝不希望他能陪着我,哪怕几句温存的安抚,也能让我腿上的疼减轻一些,然而理智却不允许,如今只有静姝一人,以后还会有兆佳氏,会有形形色色的女人进入他的生活,所以我不能放纵自己的感情,付出得越多,渴望的回报也就越多,与其将来因得不到而生恨生妒,不如从一开始就缄默于心,爱是我的,痛亦是我的。
十三阿哥终究克制住了再看我一眼的冲动,他决然转身,奔赴他该去的方向,而我的脸上始终挂着温煦的笑意,目送他离开。成福没有跟去,他待十三阿哥走远了才有些犹豫地对我说:“阿虞,咱们爷……也有他的不得已,他……心里也苦。”
我了然地笑笑,说:“我知道,我晓得分寸的。”
“你快进去歇着吧,我这就去太医院请位太医过来,西跨院的脉还要太医请过才作数,再让太医去给你瞧瞧。”说完,小跑着去了。
“啧啧啧,我就说吧,有人呢就是假正经、装矜持,不成想让人家一句‘有喜’就给打回原形了,站都站不住了。”花菇子看得明白,嘴上自然不肯落后,也不怪她说,我今天这人算是丢到家门口了。
但此时我并没有心情跟她贫嘴,因为刚才那一下次还真的摔得不轻,膝盖正好硌在一块碎石头上,脚脖子好像也崴了,见成福拐出胡同,我才抓着花菇子的手,龇牙咧嘴地喊疼:“嘶——姑奶奶,您说的都对,您是活神仙好不好?现在求您往我腿上吹口仙气,让它不这么疼了行不行?”
花菇子看我表情扭曲,这才信了几分,蹲下去挽起我的裤腿查看伤情,一看不要紧,她竟“啊”地一声大叫,差点震破我的耳膜。
“姑奶奶,你……”
“你膝盖上磕出个窟窿!都是血!”说着,又冲门房儿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帮我把她抬进去!”
太医来得很快,大抵先去了西跨院一趟,赶到我这里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没等我客套几句,花菇子已经咋咋呼呼地大喊:“大人快来看看她,她膝盖上有个窟窿,淌了好多血,这不,才止住。”
我心里偷笑,这个花菇子,可真是拿她没办法。太医一刻也不敢耽误,道了一句“冒犯了”便先检视了我的伤口,取出白酒、火油、白药和纱布进行清洗包扎,然后又号脉、开方子,告诉我伤口无碍,只是一个月内不要过多走动,更不能沾水,忌食鱼虾等水产,忌辛辣之物云云。我一一应下,却有点心不在焉,好容易等他说完,便问:“大人去西跨院瞧过我们姑娘了吧?她……身孕有几月了?胎象可还稳固?”
“是,那位姑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母体康健,胎象自然稳固。”太医说完,颔首告辞。
花菇子大概是被我的伤口吓着了,话一句也不多说了,好好地帮我熬了药,喂我喝下。那之后,我便昏沉沉地睡着了,却始终没睡踏实,心口总是感觉闷闷的,在半梦半醒间游离,躺不住,却不想清醒过来,隐约在期盼着什么,又在逃避着什么,而整整一天,十三阿哥也没回来。
静姝于子嗣上运气不浅,承宠不过三四次,便已受孕,且凭借身孕被抬为侧福晋,成了十三阿哥第一位载入玉牒的妻室。许是正因如此,她对这一胎特别重视,本就少动的她,有孕后更是不踏出自己的院门半步,饮食也与我们完全分开,由她院子里的小厨房单做。太医院每个月都有人来请脉,宫里也不断有赏赐传下来,各府福晋内妇们更是纷至沓来,唯恐落在人后。听花菇子说,西跨院的柴房已经快要堆满了,鹌鹑蛋大的东珠、通体雪白的玉如意、洋式雕花镜子……好些东西是她原来在四贝勒府里也没见过的。
我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看《搜神记》,十三阿哥书房里的其他书对我来说实在太深,这本勉强还算有趣,且文章不长,遇上不认识的字也有耐心猜上一猜,听花菇子这么说,我突然想起几句话来,便放下书,摇头晃脑地背道:“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花菇子凑近我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夸张地叫道:“酸!酸死了你!”
我哈哈笑道:“十几天没洗澡了,能不酸吗?可惜啊,我们花大小姐只伺候十三爷沐浴,我可不敢劳动尊驾。”
她也不恼,拍了我的伤腿一下,“花大小姐亲自伺候你换药,你还想怎么着?”见我疼得直咧嘴,她也笑了,力道极轻地替我换药,过了会儿又问:“你刚才酸文假醋的,念叨的是什么?”
我含糊地说:“以前听人家说过的,大概是形容大户人家钱财满仓、富贵盈门的繁盛之景吧。”
她点着我的额头说:“你记性倒好,那我且问问你,你可记得有多少天没见着十三爷了?”
我一怔,讷讷地说:“爷近来忙得很,回来得晚,也不往书房去……”
“哼,爷没空往书房去,可有空去西跨院呢!我说你是傻啊还是真不当回事儿啊?从前呢,我对你和咱们爷是有些误会,我以为爷早把你收房了,可这回西行,我也算看清楚了,你俩倒真是一清二白,可你敢说爷对你没有旁的想法?你的心纹丝没动?”
“我……”面对花菇子的直率,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与不是都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的。正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声传来:“阿虞姑娘在屋里吗?静福晋来看姑娘了。”
“啊?我在……静福晋快请进。”我刚要掀被子下床,就被花菇子按住,她小声说:“躺着别动!我去开门。”说着便走了出去,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子不耐烦。
静姝是一个人进来的,花菇子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