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找了借口出来,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难为十三阿哥真去换了身衣裳,然后把包着旧衣服的小包袱交到我手里,又叫来成福送我出宫门。我却觉得不妥,跟着出来的人都回去了,谁来伺候主子?对十三福晋也不好交代。便对十三阿哥说,左右马车就在东华门外等着,我顺原路折回去也就是了。
十三阿哥还不放心,正要说什么,却听前厅那头十阿哥的大嗓门远远传来:“十三弟怎的还不回来?该不会尿遁了吧?”又闻另一个粗犷的声音附和道:“就是!老十三是有酒量的,断不能轻纵了他!老十啊,跟哥哥去寻他一寻!”
我怕来人看见又要多生是非,便低声道了句“放心”,匆匆携了包袱从后门溜出去了。
穿廊过殿,我只顾低头小心拾路,不期然迎面撞上一个人,冲头的酒气熏得我一阵眩晕。
“不在我那儿吃酒,怎么跑出来了?嘿嘿!”竟是今晚婚宴的主角十四阿哥,胸口的一团补子被揉搓得起了皱,口中喷出的酒气中还夹杂着隐隐的酸腐之气,被我撞着也不恼,歪头看着我,只顾傻乐。
我被他的狼狈相逗得想笑,却碍着在宫里,人多眼杂,不敢像在外头那般无所顾忌,只得绷住脸,规规矩矩地行了蹲礼,认认真真地问了一声安,又道了一句恭喜。
十四阿哥颇为不解,好奇道:“你几时将规矩学得十成十了?”
我说:“这是皇宫大内,奴才不敢造次。”
他大笑道:“哈哈!是我十三哥还是你家福晋危言耸听了?宫里虽重规矩,却也没你想得那么要紧。你怎么不去吃酒,反在外头溜达?”
我的心稍稍松快了些,脸上便也挂了笑意,答道:“十三爷的杭绸衣裳沾了汤汁,叫我拿回去赶紧洗了,要不该洗不出来了。”
他似存了疑,“不过一件衣裳,十三哥怎么变得小气起来了。”
我反问道:“十四爷还问我呢,您怎么不在前头和众位爷喝酒,反溜到这儿来躲清闲?”
他苦笑着揉了揉额头,说:“招架不住了,出来散散酒。”
我笑道:“十四爷方才可是吐了?”见他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我又说:“睡前用橄榄煎水服下,明日晨起后再喝一碗冰镇的绿豆汤,多少有些效用。”
他愣了愣,旋即笑开,“是了,怎么忘记你这位“女华佗”了?十三哥得你在身边,实乃幸事。”
我脸上一热,还好有夜色掩去那抹绯红,似是被他的喜悦感染,我不禁感慨:“十四爷得十四福晋如此佳人,才是幸事。”
他会意而笑,宫灯昏黄的光影中他的双眸神采烁烁,我忽然就想到了不久之前拥我在怀却对我说对不起的那个人,他想起嫡妻时,是否也是这般骄傲,这般幸福?
辞过十四阿哥,满腹的心事沉甸甸地坠着脚步,经过绛雪轩附近的池塘时,望着流光粼粼的水面,我忽然有种跳进去,就这么沉在池底,消失得无形无迹的冲动,可在池边踟蹰良久,终是少了那纵身一跃的勇气,何况隔不了几日尸体就会浮上水面,哪来的无形无迹这般干净的死法?正嘲笑着自己的想法荒唐,猛听见池对岸“咕咚”一声闷响,紧接着就听见“扑啦啦”杂乱的拍水声和夹杂其中的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那喊声尖利,听上去像是个女子,眼见她的动作变得缓慢,声音也逐渐弱了下去,而因着天色已晚,宫中又有喜宴,此处来往的宫人甚少,可我往对面跑的途中,明明看到有个影子从塘边矮棵丛里匆匆闪过,却似对水中异动未见未闻,心里不禁又疑又急,就顾不上自己水性不佳,扔了包袱脱了鞋便一头扎进水里,抄近路朝那人游去。虽已是四月天,但这池塘水仍是不暖,我又没做万全的准备,夹衣浸了水,越发绊得身体笨重,我也只能咬牙忍着,拼命划水,不让手脚抽筋,以最快的速度游向目标。
当我终于把奄奄一息的落水者托上岸时,浑身已将近脱力,所幸正好碰到了池壁的台阶,才得以缓了缓劲,又一咬牙,手脚并用地爬上岸去。来不及多做休息,我将她翻转过来,胃部卡在池沿,一手环肩揽住她,一手敲击她的背,逼着她把呛进去的水都吐了出来,又放她躺平,边搓着她的手脚,边大声地喊她:“醒醒!快醒醒!现在可不能睡!”
“咳咳,咳……”她又干咳了几声,慢慢睁开眼睛,青紫的嘴唇颤了颤,突然扑到我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她这一哭,我又慌了,看穿着打扮,像是位官家小姐,但不知是哪府里的,怎的会如此不小心,失足掉进水里呢?“来人呐!”我扯开嗓子喊人,无论先前如何,眼下救人要紧,若我这么一通大喊还叫不来人,也只能怪紫禁城里的人心太冷漠,守备忒松懈了。她声嘶力竭的哭声加上我的喊声,终于招来一小队侍卫模样的人,脚步声渐行渐近时,她突然止住了哭声,眼睛一翻,二话不说地晕了过去。我顿时目瞪口呆,因她这次昏厥并不是真的昏厥,她的眼睑频率极高地颤动着,一只手还下意识地紧紧揪着我的衣襟,怎么可能毫无意识?可好不容易有人来了,她却一声不吭地装死,这又是何故?
没等我想明白,领头的侍卫已将灯笼举到我脸侧,喝问道:“什么人?”
我被灯光猛地一晃,不禁有些眩晕,抬手挡住眼睛,说:“奴才是十三阿哥府上的丫鬟,方才路过这里,听见这位小姐落水呼救,便将她救了上来,这池水凉,她又受了惊,以致再度晕厥,烦请哪位大人去请太医过来瞧瞧才好。”
那侍卫闻言,又将灯笼移向我怀里的妇人,皱着眉头看了又看,迟疑地说:“这……这不是……”转头叫来他身后的一个侍卫,问道:“佐勋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你堂妹?”
名唤佐勋的侍卫立刻上前来,看清之后轻呼一声,向领头的侍卫说:“回大人,正是属下堂妹,今日随叔父进宫来赴十四阿哥喜宴,不知怎么……”
我看着他们一来二去地啰嗦实在心烦,忍不住打断道:“无论如何,救人要紧,大人认识这位小姐最好,赶紧往太医院跑一趟吧,迟了怕有闪失。”说完,也再无力多言,直觉得头昏脑胀,沉沉的抬不起来。
佐勋大概是向他的长官请了示下,忙小跑着去了,那侍卫长却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架势,对我说:“姑娘救人辛苦,也要请太医诊治一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