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总对自己的身体心存隐忧,却总也打不起精神去寻医问药,大姨妈任性得很,我做好准备迎接她老人家的时候,她不见踪影,而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她又突然袭击。这种情况我养蜂别院时就有,回家这一个月来更甚,我把原因归于忧思过重,可明知如此,仍是止不住每日胡思乱想,每夜心乱如麻。
对胤祥的思念和牵挂是一层,他自从奉旨回府静养,就再没来过我这儿,四十多天,甚至连个口信也没有,我知他自是无虞,可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对雍亲王的忌惮是另一层,他在养蜂别院里对我说的话不时地在脑海里盘桓——
“你是老九和老十的眼线,我没说错吧?”
“苏培盛说你并非有害人之心的人,我便留你在老十三身边,原想着你掀不起什么风浪,老十三也不过图个新鲜,却不料你有如此手段,竟让他对你用情至深。”
“如今我拿你一短、你欠我一情,来日清算起来,你可还有不偿还的理由?”
“老十三前程黯淡、子嗣不兴,他需要的不是一两个红颜知己,而是可依仗的姻家和能生养的女人。”
“你若真为老十三着想,那么长痛不如短痛。”
我已经忘了自己回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跟他说的一句话:“十三爷于我,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自信反之亦然,王爷若真为十三爷着想,就当做根本不知道世上有个阿虞吧。”
雍亲王的最后一句话同样也掷地有声:“万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难与命争衡。”
天命难违吗?这根本一点也不科学!可如果没有冥冥之中的定数,我又怎会来到这个万事不由人的时空呢?
越是不愿想,就越是避不开,我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哪怕假装忙碌也好,总能少想一次是一次。
京城的春天转瞬即逝,清明前后还飘过一场雪,刚进六月,就已是流萤似火、草长莺飞了。这一日我正在屋里打绦子,就听见街门被砸得山响,像是要把门撞破似的,便有一股无名火起,心想这么个敲法是要报丧啊?转念又害怕起来,紧走两步,有些颤抖地打开了门——莲珠拍门的手停在半空中,见到我,红肿的眼睛又蓄满泪水,声音里带了哭腔:“姑娘快去见我们公主一面吧,公主她……怕是不成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来到公主府,又怎么走到她床榻边的,此刻我跪坐在脚踏上,握着那双苍白枯瘦的手,半分也不敢用力,仿佛握紧一些都能将她的指骨捏断!榻上的人与她的手一样骨瘦如柴,一个即将临盆的产妇,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副模样!
我转头瞪向莲珠,她“扑通”跪地,哭诉道:“公主自回了京就一直不好,知道十三爷被圈起来后更是水米不打牙,好容易劝着吃点东西,过不了一时半刻又都吐了……奴才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可就连额驸亲自喂,公主也吃不下一口……”
我咬着牙,胸口噎着一股气,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那样清丽俊秀的一个姑娘,不过三年没见,怎么就成了这样!
八公主闭合的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我的脸,又使了很大的力气展开一个微笑,哑声道:“阿虞……你……可算来了……”
泪水又簌簌落下,我抬手抹去,却似擦不净,越流越多,迷蒙了双眼。“我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
“不……还不迟……我还有一口气……”
我打断她:“先别说了,别说了,接生嬷嬷和太医都在外头候着呢,先叫她们进来看看好不好?”
“生了两日了,还没还没动静……我……做了错事……这是,是报应……是报应!”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知她为何会说这样的话,试图安抚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惠溱,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你那么善良、敦厚,怎么会有报应?老天爷怎么舍得给你报应?”
她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入鬓发,我忙去擦拭,手指极轻地抚过她微凉的皮肤,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阿虞,当年延洪殿中,宜妃的耳目……就是我……”闻言,我的手一顿,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忘记了动作,只呆呆的等待下文。“宜妃答应,只要,我能带你走,就不让惠沄再远嫁……我太傻,竟然,竟然信了她……她食言了……我却做了不仁不义之事……报应……如今尝到报应了……”说完,她一声嚎啕,背过气去。
莲珠赶紧开门叫人,我想要让开,却被八公主牢牢攥住手,抽了几下没抽出来,又怕太用力伤着她,便只好往旁边挪了挪给太医腾出地方。太医忙乱了一番,最后在她舌底压了片参片,对随后进来的仓津说:“启禀额驸,公主体力不支,再拖下去恐母子俱损,还是尽快生产为好啊。”
仓津两步跨过来,揪着我的一条胳膊就往起拽,他一使劲,倒是将我从八公主手里拽脱,就这么将我拎出房间,扔在当院,恶狠狠地指着我说:“我不管你有什么话跟她说,现在都不许打扰她!”
什么逻辑?分明是八公主有话跟我说!话未出口,就被小腹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憋在嗓子眼,我捂着肚子,等着疼痛过去,同时感觉到一阵热流漫过中裤,心道不好,不该来的又来了。正在这时,房中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接着,便传来婴儿的哭声。仓津闻声冲进屋,没过半刻,就听他连喊了几声“惠溱”,然后哭喊声充斥了整个院落。
我的思维在这一瞬停滞,好像已经猜到那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不愿相信……
“我叫惠溱,我十三哥跟你提起过我吧?”
“皇祖母,孙儿跟阿虞特别投缘,您把她赏给孙儿可好?”
“惠沄说的正是,我们可都等着喝你和十三哥的喜酒了。”
“阿虞,你要保重,兴许明日一别,就没有再见的时候了,但我希望你别忘了我,我没有朋友,你是唯一一个。”
“阿虞……这是报应……”
音容犹在,斯人却一去不返……
我听见自己的喉咙里翻滚着沙哑的呜咽,最后化作一腔悲鸣,下半身的剧痛伴随滂沱雷雨漫延,将我吞灭于一片黑暗之中……
昨夜听了一宿的北风,早上推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