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着他站在殿前抬手接雪。
她穿的并不厚实,只有衣领处滚了一圈雪白的毛边。
这人侧过身来,狐毛掩映之间衬得她下巴尖尖,往上瞧,眉眼下面有淡淡的乌青,怕是没有睡好,往下看,肩膀瘦削,她穿的还没墨紫玥厚实,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片纸,一会儿风刮得猛了,就随风吹走了。
墨明初不叫她,这人就静静地在墀上站着。真是硬骨,好像一点也不怕冷似的,白清漪素来狠,对自己狠,真正剥开芯儿,也不知道是哪位没有蜜饯儿便抗拒喝药,哄着喝着都不管用。
下雪了。
白清漪的记忆里有雪的片段都不甚美妙。她收回掌心体味严冬的寒冷,每一分寒冷都让她刻骨铭心,寒气催生出无数过往的回忆,地上落得雪是白的,也是红的。
“吱呀”厚重的推门声把她拉回现实,墨明初站在门扉边扣了扣门框,他道,“进来吧。你我许久没有手谈一局,不如今日重开一盘,你意下如何?”
对于白清漪来说,这是个不能拒绝的请求。她没有什么好的借口离开,眼下落了雪,看来是天留客。
“恭敬不如从命。”她掀开门帘跟在墨明初身后进屋,室内的暖意熏蒸的她面颊绯红。白清漪瞅一眼烧的正旺的地龙,无端有些欣喜。
下棋讲究专心。
墨明初执白如虎狼般追在白清漪的黑子之后,大开大合,盘上一篇腥风血雨。白清漪执黑每一步都算得很稳,她和墨明初恰好相反,不同于对方的光明正大,她喜欢在隐蔽处做下圈套,是阴暗处的蛇蝎,悄悄地吐着信子。
两个人旗鼓相当,一时气氛有些凝重。
棋路通常反映一个人的思路,一个人平日心性如何,单看她下棋就知道了。在墨明初面前,白清漪会收敛她的野心和欲望。
下棋窒手窒脚,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她向来步步为营,瞻前顾后。
白子大杀四方,墨明初很快占了上风。白清漪掂着棋子审视棋盘,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只是不想在墨明初面前输得太难看。
墨明初乘胜追击,白清漪退避躲闪,黑子被撤下大半,已然苟延残喘。没必要为了一盘棋狗急跳墙,她看出墨明初用意,最后一子落在小尖上。
“我输了。”白清漪道。
“你明知道下在那里我会倒扑,为何还要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墨明初蹙起眉,利落的收了子。
“......”白清漪托着下巴看他收拾,闻言道,“是我太想赢了。”
她想赢。可是墨明初步步相逼,连下个棋也容不下她。
“急功近利。”墨明初道,“此性不可取。”
“是,我知道了。”白清漪端过茶盏撇过头,并不十分诚恳地道谢,“多谢墨宗主提点。”
墨明初停了下来,双目如炬,“你叫我什么?”
“墨宗主。”白清漪呷一口茶放下,“小年快乐。天欲雪还有事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你......有心事?”墨明初问道。
“没有。”白清漪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起身作揖道,“外面还在落雪,趁雪还小我先行一步,便不劳相送了。”
“白清漪,”墨明初道,“如果心中有事,你直说便可,不必如此作态。”
“真的没有,”白清漪站在门边抚平身上的衣褶,闻言头也不抬道“我若有事,又岂会瞒着你?”
“你最好没有。”墨明初起身为她开了门。
白清漪心里叹一口气。
外面的风雪灌进来,寒意彻骨。乐清已然银装素裹,老松在狂风中摇曳,白清漪祭出佩剑,但见一个侍从贴着廊边过来,手里递上一封信笺。
“羲和仙姬,”侍从道,“白宗主发来的信帖。”
白清漪心念一动,接过信,显然是仓促写成的,墨迹斑驳,只烙了个私印。
侍从退后离去,白清漪站在风雪里,冷风穿堂而过,肌肤心骨都凉了个透彻。她面无表情,慢慢呼出一口白气,仔细折叠手中的信,指节因为寒冷变得青白。
仿佛又回到了若干年前的一天,那一天是她的生辰,她抹干脸上的血,仰望几丈之上的高台,流放掉所有希冀之后毫不留情的离开了。
天大地大,白清漪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了去处。
墨明初站在她身后,见她一手持剑站在风雪里,背影有些寂寥。
“我该......回去了。”白清漪回过身来干巴巴地说。
“信上说了什么?”墨明初问。
“父亲没说什么,雪太大了,墨宗主请回吧。”白清漪将灵力灌入剑身。
“白清漪”墨明初再问,“他说了什么?”
和印象里一样,她不喜欢墨明初这样咄咄逼人,他光明正大问出来的问题往往叫人难以启齿,而墨明初的锐利和固执,又叫人无所遁形,避无可避。
在他面前,白清漪无论如何掩饰,似乎都能被他一眼看透,看穿自己的难堪,看破自己的腌臜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