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傍晚将近入夜的时分,皇宫里头却比白日还要亮堂。各处都已布上华灯,落叶也都扫得干干净净,哪里都显出一派富丽堂皇的皇家气象。
麟德殿里君臣同庆万寿,觥筹交错,宴饮正酣。老皇帝带头举杯痛饮,一杯杯上好的美酒宛如清水一般被送入他口中,看着都教人心惊。
后宫里头有资格从旁婉劝的也就两人:皇后早就对皇帝失望透顶,一意指着唯一的太子儿子过活,自然懒怠同老皇帝多讲;而贵妃仅育有一女晋阳公主,又一贯不会违逆老皇帝的意思,一心只想讨老皇帝欢心,此刻反而还劝起酒来。
朝堂诸臣多不以为意,举杯相迎者比比皆是,一时倒也呈现出副君臣和乐的图景来。
晋阳公主宁清越百无聊赖地盯着毫无新意的歌舞,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盘中的菜肴。丝竹声、言笑声一齐钻进她的耳朵里,搅得她不得清静。
好不容易挨到了众人齐献寿礼的阶段,宁清越讨巧卖乖的几句吉祥话和中规中矩的寿礼,比旁人用尽心思的贺词寿礼还要讨老皇帝欢心。赐下的几杯佳酿,也不知让多少人暗中咬碎了牙。
宁清越笑盈盈地喝下御赐佳酿,没过多久便遣人告知母妃,也就是贵妃一声,随即就寻机溜出了麟德殿。
也有尚未醉倒之人敏锐觉察到其踪迹,却又在认出是谁之时,见怪不怪地转过头来。
晋阳公主嘛,正常。
满殿的酒气浸得宁清越浑身不舒坦,直至殿外微凉的风吹拂过她的周身,她才觉得自个堪堪缓过神来。
转过连廊,宁清越惊奇地发现了一个本不应出现在此处的人。她缓步近前,问道:“皇兄,怎么孤身一人在此?”
太子宁容琮与宁清越不同,每每这种时候都要陪着老皇帝和群臣联络感情,往往是片刻也不得闲的。
不过话说回来,会如此肆无忌惮离席的,约莫也就宁清越一人了。
“殿里闷得很,出来透会儿气,”宁容琮虽答得妥帖,却仍能被看出其神思不属。
宁清越没有戳穿他的借口,单提醒道:“今儿个是万寿佳节的好时候,大家伙儿都欢喜得很呢。”
宁容琮应声撑起温和的笑意,口中却低声道:“关中部分地区数月未曾落一滴雨,其余地区今年雨量亦是锐减,我有些担心。”
落雨对以农为本的国家来说并不是小事,而当前已然显现出些微久旱的迹象来。更糟糕的是,久旱往往是一连串灾患的起点。
不过寻常兄妹之间鲜少聊及这些,更何况是在关系微妙的皇家,然而放在这对兄妹身上倒也不算稀奇。
宁清越幼时便与贵妃不亲,反而自小便爱黏着这位异母兄长,而宁容琮也多纵着她。及其年岁稍长,宁清越便在政事上展露出惊人的敏锐度,令宁容琮惊叹不己。时日渐久,宁容琮虽不许她在人前卖弄,但在人后,他也会鼓励培养她在这方面的天赋,更会在某些事情上参考这个妹妹的意见。
而宁清越确实天赋卓绝,无怪乎宁容琮曾多次喟叹道:恨其不生为男儿乎!
此刻不宜言深,故宁清越婉劝道:“一应布置都已安排下去了,阿兄切莫过忧,你我只顾尽人事。”
话虽如此,宁清越心中却并不乐观。由上及下,自老皇帝荒唐模样也可窥得官场糜烂一角。她也当真不知自上头下来的命令,会在层层传递之中会打折扣到什么地步。
但她可不似宁容琮是这般好性之人。
她眼中有清芒一闪,旋即隐匿不见,显露出往日模样来。
宁容琮虽沉浸在心绪里,未尝注意到她眼中清芒,却到底对这个妹妹的心性有所了解,抬手轻轻弹了弹她脑门,摇首叹道:“你呀。”
宁清越捂着头,哎呦一声退了半步,好似宁容琮对她下了多大的狠手。
宁容琮看着好笑,“莫闹,连你阿兄都忽悠起来了。我用了多大的劲,我自个心里还是有数的。”
“我的妆花了,”宁清越嗔道,“这可是辛辛苦苦画的,花了好多工夫。”
宁容琮拿这个妹妹没辙,只得举手投降,还连连许诺了好几样东西,才满足了宁清越的“狮子大开口”。
如此插诨逗趣一番,方才淡淡的愁云似乎也消散了些。此刻将近宴末,宁容琮也不便在外逗留过久,二人便就此分别。宁容琮归殿,宁清越则继续在宫里头晃悠。
夕阳的余晖已然褪尽,浓的像墨似的夜色笼罩着所有宫宇。
此刻毕竟是偷溜出去的,因而宁清越并未携带整套公主仪仗,仅有近婢两名伴身,两盏手提灯笼也不过堪堪照亮前路。
不过此刻倒也足矣。
漫行宫径,宁清越渐觉脑袋有些昏昏的,思维也有些慢半拍,大抵是御酿的后劲上头了。不过她平日虽说不胜酒力,但应当还不至于几小杯就醉。
许是最近疲累了些,回去早些休息罢。
此时恰巧看到一个小黄门匆匆来寻,称是老皇帝要聚众取乐,请她快些过去。
这并不稀奇。
早两年也有老皇帝在宴散后仍不尽兴,聚那些个在圣前得脸的后妃皇嗣,再续一场家宴的例子。
小黄门规矩地保持视线低垂,略抬起头,显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宁清越依稀记得这张脸,确是在老皇帝宫里做事的。
宁清越微微眯起眼睛。种种寻常叠加在一块儿,也便教人在其中觉出不寻常的意味来。或许是她神经敏感,但身处宫廷漩涡,不免还是要多提防点。
依晋阳公主平日做派,宁清越大可寻由辞去。但她今儿个还真想看看,这幕后之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且引路罢。”
前来赴宴的达官贵人大都散去了,但在殿外还可遥遥听见里头靡靡之音不绝于耳,时不时还可听见老皇帝的喝彩之声。
老皇帝在登基之初还算励精图治,总体看来很有明君之相。但至宁清越出生前后,老皇帝开始疑神疑鬼,总觉着有人要觊觎他的皇位,为此还不惜血洗一番朝堂,引得群臣怨声载道。近年来更是愈发昏聩,一心只顾寻仙问道,平日里也就差把整个人都泡在酒色里头了。
不过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