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那天,远远地,一张不认识的面孔出现在校门口,一手狼狈打伞,另一手举着一张上半边淋湿的硬纸板,褐色纸面上,深蓝色彩笔反复描出大大的“贺野”两字。
雨地里奔跑的、嬉笑打闹的,背着书包,推着自行车,人影来来往往、嘈杂喧闹。
校门外,学生有钻进家长轿车里的,有穿着雨衣跨上自行车的,有打着伞跟在推电动车的家长身后的,几个女生挤在一张伞底下哈哈大笑,一旁鹤立鸡群的精瘦男孩顶着校服狂奔……
而举着硬纸板的那个,被挤得歪歪扭扭、狼狈不堪。他时不时扶一下镜框,拦下几个穿雨衣的学生问话,显然,他正为找不到目标而有些焦躁,金丝眼镜上飘满了细细密密的雨丝。
直到放学大潮逐渐消散,教学楼底下里只剩零星几个人,那人这才跟门卫打过招呼,朝楼洞里走来,而贺野早就站在这边观察了他很久了。
“人贩子?”
就在他快步绕了两圈,茫然地东张西望时,贺野站在他身后冷声问他,毫无礼貌。
“是你?”男人指了指硬纸板上的名字。
贺野点头,视线直勾勾的,直白又警惕。
“你奶奶托我给你送伞。”他笑了,松了口气。
“证据?”
“?”男人一愣,后知后觉笑着解释,“小家伙,你警惕心蛮强的,等等我给你奶奶打个电话。”
说着他放下纸板靠在小腿边,掏出手机,边拨号码,边张望着拿起纸板去一旁的垃圾桶旁折叠塞进桶里,接通电话回到贺野身旁递给她。
“喂,奶奶,”贺野接过手机,视线不离开男人,边问电话那头,“你是不是被人绑架了?”
男人“扑哧”就笑,贺野瞪着他,油盐不进又连续提问了几个离谱的问题,终于被电话那头说通了,这才满眼警惕地把电话还给面前无奈微笑的人。
“你不记得我了吗?你那时候小,我就住你家隔壁,还抱过你。”
“少倚老卖老了,你看着也没多大!”贺野气势汹汹。
“真的,你那时候还是个婴儿。”
贺野不可思议:“谁家婴儿就能记事?”
“小时候白白胖胖的,现在怎么变这么刻薄?”
于是“刻薄”的小女孩狠狠踩了这位邻居一脚,换来对方嗷嗷乱跳,疼完了又笑着道歉。
那便是贺野与她的旧邻居何文斌的初遇。
当然,婴儿时期不算。
那之后,上学放学,学校门口都会多一个人影等她。
起初因为连阴雨,贺野并没有拒绝,直到几天后雨停了,身影仍在那里。
贺野瞥了他一眼,按下心里隐隐的期待并未落空的一丝微妙的踏实感,小声丢下一句“不需要”就要走。
好在他并没有真的丢下她,转而跟上她,说:“顺路,小女孩自己一个回家容易被坏人盯上。”
听到这话,贺野并没有被感动,而是皱着眉拒绝得更凶了。
“你才需要保护呢!”她被自己的音量吓了一跳,从怔愣中回神、扭头就跑。
刚跑几步就气喘吁吁停下来,后边脚步声毫不费力地追上来。
“你再跟着,我就报警了。”
“我要是坏人,你已经没机会报警了。”
贺野默默地往回走,脚步声就放慢跟在她身后。
“不报警了吗?”身后人没话找话的声音百无聊赖传过来,跟挑衅似的。
“报!”贺野赌气大声说。
他接话特别快,“那你快报吧,其实我也遇到了困难,正想寻求帮助。”
贺野迟疑了一下,抓着书包肩带停下步子回头,认真问他:“什么困难?”
“其实我是红绿色盲。”
贺野刚想回他“这有什么”,皱眉思考了一下,改口问:“那你怎么过马路的?”
“人多的时候跟着大家一起走走停停,路口要是没人,就等有人,有次等了好半天,等来个闯红灯的,跟着他走到一半,卡车从路那边朝我们开过来边气急败坏摁喇叭,那人撒腿就跑,我也吓得也赶紧跑,险些没跑利索,那你就见不到我了……”
看见贺野眼中的动摇,他叹了口气:“唉,能不能过去马路,只能随缘了。”
“那怎么办?”贺野这句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自问,说完她就真的站在那里认真思考起来。
何文斌看着她,突然笑着提议:“你要不要做我的小保镖?”
看贺野犹豫,他再接再厉:“我下班,你放学,你负责带我过马路,我负责雨天给你带伞怎么样?”
想了想,大概合计着这交易不错,贺野点了点头。
贺野其实并不想跟他赌气,但是那阵子她总会被拿出来跟贺池比较,成绩不好,运动不好,在听到那句“小女孩一个人在路上走太危险”后,她气恼于自己竟然连性别都成了弱势。
比较是人的天性,再长大些,她更意识到所谓比较不过是在拉踩,贺野原本厌恶无比,直到这个新来的邻居哥哥以一种奇妙的引导,将她执拗的自尊维系住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也开始无意间将自己的亲哥哥贺池,跟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哥哥拿来比较,或者叫做衬托……
尽管贺池优秀,但是缺少人情味,跟这位旧邻居哥哥比起来,除了脸跟身高,其他还差些,她得出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