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还在纠结时,不远处的雷成霍然起身,大步朝她走来。
“有我在,不用怕他。”
陈英先是一愣,随即转过身,看清了来人。
雷成身形魁梧,身上虽未着甲胄,但那一身镶着红边的黑袍,明眼人一瞧便知是行伍出身,而且还是个官爷。
烛光下,他黝黑的脸上带着煞气,往陈英身前一挡,然后怒目瞪向肥胖男子。
肥胖男子感受到威慑,浑身一颤。许是酒壮怂人胆,很是突然的,他脚步虚浮地晃了晃,随即一抬手,将酒杯朝二人狠狠砸去。
雷成手疾眼快,拽着陈英往旁边一闪。酒杯堪堪从他鼻尖上飞过,哐当一声,砸到后头墙壁上。
陈英吓得倒吸口气,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便觉头顶发髻一松。
顷刻间,长发便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她慌忙低下头,用手胡乱拢起长发,缩到灯火照不见的阴影里。
突如其来的一幕,令在场众人一时间都傻眼了。
是以没人注意到,主榻上刚才还谈笑自若的男子,此刻面色沉了下来。不过很快,他便收回视线,抬手朝后一挥。
平康快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觑着他,“世子爷?”
“把我的大氅给她送去。”
平康神情一僵,看了一眼周围后,脸上有些为难,压低声音说,“可是……”
“先带她去耳房归置一番。”
平康把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低低应了声是。
殊不知,言昱安本就是宴会中众人瞩目的焦点,他虽然声音不大,动作也看似寻常,可还是有无数双眼睛盯在他的身上,还有那件大氅上。
众目睽睽之下,平康捧着大氅递到陈英面前,态度恭敬有礼,“姑娘,请移步去耳房暂歇。”
这话一出,四周陡然一静。
那些原本看热闹的人,瞬间齐刷刷看向陈英。眼看着言昱安派人送来大氅,再看向这个故意扮成小厮的美貌少女,众人的目光都不禁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尤其是先前在言昱安面前,腆着脸引见自家女儿的云州富户,见此情形,更是一脸懊丧,暗自抚掌叹息。也不晓得是哪家的手笔,竟这般另辟蹊径,如此反倒能成事。
更别提那些美貌少女们,一个个盯向陈英时,目光无不流露出嫉妒之色。
此刻众人目光都聚集在陈英身上,长发遮掩下,她的脸早已通红,根本也顾不上多想。她接过大氅披在头上,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然后顶着众人的视线匆匆朝外走去。
她闻着大氅上熟悉的甘松香,感觉整个身体好像都在那人怀抱中,不禁心中一暖,离开宴会前,她脚步一顿,蓦然回首。
灯火辉煌中,笙歌复起,一众身姿曼妙的舞姬鱼贯而入,很快便开始翩翩起舞。游目四顾,众人神色也都恢复如常,陈英暗暗松了口气。
隔着清歌妙舞,她又望向主榻上那个谈笑自若的男子,心中说不清是感激,还是羞愧,或许还有些说不出口的酸涩吧。
陈英离开后,言昱安又继续与云州粮商洽谈。加上云州几个有名望的家族出面,众人举着酒杯在席间游走劝说,那些囤积米粮的大户终于肯低头,遵照官府的定价出售低价米粮。
对于粮商来说,摆在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将米粮原路拉回,要么低价卖粮保本。此举也不过是借坡下驴,既给了官府面子,也承了名门望族的人情,往后的好处就自不必说了。
不多时,已有不少宾客喝得酩酊大醉,在仆婢的搀扶下散席离去。
言昱安今夜也喝了不少酒,一贯玉白的面容上也泛起酡红,他单手支着额角,闭目静坐了一会儿。
平康见他有些醉酒,不禁担心起来,“世子爷,可要送解酒汤过来?”
“查得怎么样了?”言昱安说完这句,立即睁开了眼,他的眼尾虽泛红,但眼神依旧清明,丝毫不见醉态。
“那人名叫雷成,是韩忠将军麾下的一个都头,这次借粮便是派他押送过来的。”平康赶紧回话,见他起身就要往外走,连忙跟上去,想了下又说,“兴许之前在狮吼山,他见过英姑娘,是以今晚才会挺身而出。世子爷您若不放心,可要小的找他过来问一问?”
“平康,你逾距了。”言昱安突然停下脚步,侧眸瞥了他一眼。
平康浑身一凛,忙低下头,“小的知错了。”
“阿英可送回去了?”
平康一惊,明显慌乱了,支支吾吾着,“英姑娘,现下还在耳房里。”
言昱安神情微怔,好一会儿,他才温声开口,“是我疏忽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温和,可平康已是汗出沾背,他赶忙调转方向,引着言昱安朝耳房走去。
陈英正坐在铜镜前,任由两个婢女给她梳妆,她望着铜镜中浓妆的自己,有些不安地问,“一定要打扮成这样吗?”
今晚她已经当众出过一次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也不晓得有没有给言昱安添麻烦。自从进了耳房后,便一直有些发憷,任由婢女们进进出出伺候梳洗。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无声地笑了笑,这笑容颇有深意。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婢女俯下身,替她精心描着口脂,“姑娘也瞧见了,今晚府里来了多少美人,哪一个不是衣着华丽,精心装扮的。”
陈英茫然地眨了眨眼,默了会儿,方说,“我跟她们不一样。”
另一个年轻些的婢女听了,不禁掩嘴一笑,“是是是,姑娘可比她们要幸运呢。”
她转过身,从箱笼中取出一套绯红色石榴裙,笑吟吟地说,“姑娘,还是赶快更衣吧。”
陈英抬眼一看,只一眼,她便目瞪口呆了。
那婢女手中的石榴裙,既不是棉也不是麻,而是绫罗织成,面料丝滑,轻盈而薄透。尽管屋内燃着炭火,但穿上这样的衣裙,怕还是有些不合时宜。
看到陈英面色犹豫,年轻些的婢女笑着解释说,“府里原是没有预备的,这还是宋管事去找荷清姑娘借来的呢。”
陈英的脸僵了僵,下意识便问了句,“荷清姑娘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