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霜般的月色洒在厚重的雪花表层,波光粼粼的湖面似的,将夜色衬得格外明亮,这是个常年多雪的地方,一年十二个月,总有大半年都被冰雪覆盖,人踩上去咯吱咯吱的,总算给这寂静的夜添上了一丝活气。
一行值夜的离林士兵从雪面上踩过,这是今晚最后一班哨兵,几人尽职尽责的在周围营地查探了一番,最后围坐在篝火旁,将沾了雪花的鹿皮靴烤干,不忘拿出冷酒取暖,一口下去,冰凉中萃取着灼热的刺痛感,末了满足的谓叹一声,要是有口热酒就好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早些睡吧,要我说四王子也太小心了点,我部正跟他们皇帝和谈呢,姓苏的是有多想不开这个时候挑起战事,破坏和谈的罪名,她啊,担待不起。”
“也对,他们汉人讲究一个忠心,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哪怕自个儿效忠的是个混球糊涂蛋,哈哈哈哈,”那人又灌了一口酒:“想当年镇北王府声势多大啊,老王爷的三个儿子被称作北境三虎,有万夫不挡之勇,我要是他,就趁着机会将皇帝拽下来,把他脑袋当球踢,说不定也不至于落个满门俱灭的下场,最后推一个女人出来撑门面。”
“哎,你干嘛去?”
“撒……”尿字没说完,便被人干净利落的抹了脖子,余人听到动静,还未摸到刀柄,又被细密的弩箭放倒。为首那人比了个撤退的手势,万里高空炸开一朵灿烂的烟花,紧接着,沾了灯油的羽箭细密的流星雨一般径自奔向离林人的帐篷,这些人自睡梦中醒来,入目所见皆被烧成了一片火海……
又是一朵绚烂的烟花,北疆军自两侧冲下成夹击之势,巴尔自火光中远眺不远处那抹熟悉的身影,一身银甲比雪光还要明亮三分,微风撩动她的发丝,掀起她的衣摆,只隐约看到她细瘦颀长的脖颈,在月下如孤狼一般落寞而又孤寂,像一朵美丽的罂|粟花,摄人心魄的美,却也摄人心魄的危险。
“苏念卿!”他自火光中咆哮,身侧的莫日根不住的劝解他快走,苏念卿见状便要策马去追,好巧不巧,京中的旨意这时候又到了。
那传旨的大太监手持金令挡在苏念卿马前:“陛下有令,请郡主即刻撤军!”
“让开!”语气冷硬不含半点温度。
“郡主,您别让小的难做,十三道金令,这已经是第十三道了,战场抗命的罪名您比老奴更清楚,您就算不为自个着想,您也为自个的故交好友,骨肉至亲,为您这一众将士考量啊!”
“郡主,要打就痛痛快快的打,”左朷驾马上前:“姓左的脑袋够硬,我宁愿今夜交代在离林人手上,也不挨京中的冤枉刀!”
“郡主,前面就是白沙湾,只要跨越那座山,收复失地,洗雪前耻就在眼前啊!”
苏念卿握紧了缰绳,甩开身后那老太监,余人忙驾马迎头赶上,巴尔已被人强行架上马准备撤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百米,那老太监不要命一般策马横亘在苏念卿身前,战马受惊,前蹄带出两道雪花,拉扯出一个可怕的弧度,几要将人甩下马,苏念卿一句‘让开’还未出口,鸣镝箭擦颈而过,匆忙躲闪加上战马受惊,径自将苏念卿颠了出去,在雪地上翻滚几个来回方才止住。
那一瞬的温热甚至盖过了疼痛,触手皆是粘腻的血液,老太监这会儿也慌了,着急忙慌的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反被左朷一把推开,年纪大经不起折腾,就这么一摔浑身的骨头似齐刷刷断了般难受,一时间竟没能站起来,几个有眼力见的搭手才把他抬起来。
“追!”苏念卿一手捂住脖颈一边不住的催促,血液顺着指缝往外渗。莫日根这一箭恰到好处的给巴尔争取到了逃离的时间,左朷望着远方,哪里还追得上,再看近前,箭矢擦着侧颈而过,不说伤势如何,单这血迹就够骇人的。
她左手捂着脖颈,单手便要翻身上马,那老太监这会儿缓过来劲,却又不管不顾的缠将上来:“不能追,不能追啊,陛下有令,命郡主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离林人怕不是生养你的亲爹娘吧?”左朷肺管子都要气炸了,对着这耽误事的一贯没什么好脸色,不甘的朝不远处的山巅回望一眼,劝道:“郡主,撤吧,最佳的战机已经没了,离林的援兵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洁白无暇的雪地上多了点点红梅似的星光,却不是从脖颈滴落,握住缰绳的手缓缓松开,左朷上前抱住坠落的身躯,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葡萄美酒,金樽玉醉,美人歌舞,怎一幅盛世场景。莲子般白润的脚趾踩在只有小磨盘大的鼓点之上,脚踝上青紫色的血管细腻可见,带起一阵阵银铃脆响,细薄的面衣半遮半露,那一双紫色的瞳仁好似带着勾魂摄魄般的魅力。
“祸国妖姬,”李塬无声咒骂一句便要离席,被人按住了手腕不得已重新坐了回去。
“下官敬王爷一杯,”师铭爨端着酒盏靠过来,低声道:“您现在走,不合适。”
这人是宣隆二十七年的三元榜首,自入仕起便是顺风顺水,颇得皇帝信重,李塬搞不明白,这么一个人特意跑来提点自己这么一个懒散闲王又是何意?他正纳闷,那人已然不着痕迹的坐了回去。被这么一打岔,他倒是不好就这么走了。
一舞毕,美人身姿摇曳,轻挽美酒缓步奉上,离林使臣趁势起身道:“奉我汗王命,此次入京,除献上礼单一应贡礼外,特献上我部圣女,以示修好之意。”
“好,”宣隆帝不算什么好色的君主,可是送上门的美人,难得又长得这么可口,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不过又多了一个比较养眼的摆件罢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桑妲。”
“赐居关雎宫,封一品宸妃,带圣女下去休息。”
离林使臣抬眸扫过席间,惊诧道:“怎不见太子和郡主?我汗遣我等入京,一则瞻仰天子风采;二则,我部在北境同苏氏打了数百年的交道,眼下既入京求和,理应见过了郡主才是。”
这离林使臣真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宣隆帝直觉自己头疼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太子嘛,之前卷进卖官鬻爵的案子里,自个儿虽费心将他摘了出来,但是表面工夫还是要做一做的,治了一个驭下不严之罪,眼下正命他闭府思过呢;至于苏念卿,自己已然下了十三道金令命她还京,到现在还没个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