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向里走,愈发寒冷。走过长道,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白霜铺地,中央还有一个冰潭,却流水淙淙未曾结冰。
羡宁扶着重玹坐在冰潭旁边的软毯上,他虚弱的无力,却还是费力的抬眸,“你为什么,不顺势逃了?”
良久,重玹才问出了他想问的话。
羡宁托着脑袋反问道:“你想让我逃了吗?”
重玹抽抽鼻子,略带鼻音的说道:“不想,一点儿也不想。”
“那你还问。”
重玹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他问出这种话,是想要她怎么回答呢?想要她说她不会离开,会陪着他度过难关?
他不知道。
总之,从来没人坚定不移的守在他身边,他就想听人这么说,哪怕就只是说说而已。
“元衡若不入魔……会死的。”
他紧闭着眸子,似乎忍着极大的痛苦。
“那时是我疑心他,他为证衷心剖心……”
他不敢再说下去,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实在是不敢回想元衡那日剖心只为消他的疑心和顾虑,明明是他的梦魇,却差点要了元衡的性命。
他早就后悔了,可这世上向来是没有后悔药的。
身为魔尊,他向来没必要同旁人解释什么,他的话,所作所为皆为上谕。可在今日他却想和羡宁解释解释,他不想让她以为她真的无恶不作,真的狠心绝情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羡宁凝着柳眉哀伤的看向他,“我知道了。”
“可如今这样的境况,他们在外面真的安全吗。”
重玹鸦羽般的长睫眨了眨,“在这儿,若想活下去,就不要笃定的相信任何人。”旋即,又像是心软似的,低语道:“他们有自保的能力。”
像是怕羡宁再问,他背过身子调息,赤莲绽放在他身下,腾身流光溢彩的虹光来。
身后一道月白的灵流涌入,重玹骤然睁眼,冷声道:“别耗费你修为,万一他们攻进来……你还能逃。”
“不想死便少说话。”
荒古指环散着金橘色的虹光,与月白的灵流交缠在一起打入他的后背。他稳住内息,调动灵力逼出体内的毒素。
隐隐有踩雪声传来,羡宁递过眸子一头白虎缓缓从洞涧而来,此时她正替重玹逼毒分身乏术,只得狠狠的盯着远处的白虎。
眼看白虎越逼越近,羡宁在后奋力一掌,重玹“哇哇哇”的吐了一大口黑血,直至血色变红,羡宁才扶住了重玹脱力的身子。
那冰潭一下子便被染红了,扩散至整个潭水中,映的白霜都泛着淡淡的红色。
羡宁警惕的盯着白虎,白虎行动迟缓步履蹒跚,迈了两步缓缓抬起大大的脑袋,“主人。”
羡宁骤然放松,这是……她的虎妖?
羡宁凝眉看向重玹,重玹黑眸躲闪,他实在是忘了还有这个虎妖。彼时羡宁受困,他醒来已是几日后,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羡宁无奈的盯着重玹,重玹欲打破尴尬的问了一句,“你这是,褪色了?”
虎妖显然被冻的不轻,它靠近几步羡甚至都能感觉到温度骤然下降。
它甩甩身子,白霜挂满了整个身体,连带的将毛色都盖成雪色。
羡宁拍拍身旁,虎妖软踏踏的伏在地上哭诉,“主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它冻的浑身发颤,羡宁强忍想要打死重玹的冲动,“喏,你的仇人在这,趁机咬死他吧。”
虎妖缩了缩脑袋,“嗷呜”一声。羡宁替它顺了顺毛,拭去白霜。撸着它圆圆的脑袋道:“还挺软和,当个靠垫正好。”
重玹以为羡宁让他靠,赶紧挪了过去,谁曾想羡宁懒懒的靠在了虎妖身上。
为缓解尴尬,他顺势靠在羡宁身上,偏头看了一眼,“你现在杀了我……可方便多了,束手就擒。”
“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胡话。”羡宁几乎没怎么想就脱口而出。
“我可记得你说过不会放弃,咳咳……任何杀我的机会的。”说话间重玹还咳出了血,“怎么,夫人这是心软了?”
“你此时死了,我便得永生永世困在这。”
她不怕永沦魔域,若是能不复前世的惨状哪怕魂飞魄散她也甘愿。只是幕后黑手还未揪出……
羡宁缓缓抬眸,不知何时她已经不再那么迫切的希望他死,每一个说服自己的答案皆是她的借口。她见过他的柔软温情,他的委屈恨意。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可屠刀一次次递入她的手中,她却心软了。
前世的恨和今生的情在她心中搅的狰狞,让羡宁窥不清始末。不过她为此寻了个好借口,便是当她心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他也是她的恩公,这就算还他一命。
重玹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用力枕了枕羡宁“夫人是怕做寡妇吧。”
“不准叫我夫人!”
羡宁忍着被重玹点起的怒火,真想一把把他扔进冰潭。
重玹脑袋蹭了蹭羡宁肩头,“不嘛,娘亲小时候同我讲过,生病的人最大。”
“几万岁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阿玹才一岁。”
羡宁不再接话,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重玹这个样子,这跟她认识的魔尊大相径庭,竟然……还有一丝丝可爱。
重玹的身体素质着实很好,逼出毒素后休息一会儿便无恙了,不过他还是在羡宁怀里赖了一会儿才起身。若是可以,他非要好生赖着,赖一辈子。
羡宁见他无碍起身,问出了她方才一直想问的话,“重玹,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什么?”
“为什么你不相信旁人,景涔对你,我看得出绝无半分背叛。甚至将你的命看的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
重玹坐在地上,神色认真,“与其说我不相信他人,倒不如说是我怕相信旁人,我怕信任被辜负,我怕被信任之人利用。”言罢抬头看向羡宁,“如今我带你一同藏身于此,这是我最后的退路了。”
重玹意思足够明确,他想问一问羡宁究竟值不值得他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