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倒泻,大雨像是新岁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砸向地面,将灰黑的泥土浸得黝黑。
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倾盆大雨,一个身形硬朗的少年却瘫坐在地上,任由大雨冲刷,几息便被雨淋了个透,可他仍是一动未动。
他的面前立着一块无字木碑,在暴雨的侵袭下摇摇欲坠,他探手扶正,颇为细心的拂过一把碑上的雨水,尽管他这个动作在大雨下显得格外无用。
他眼底存着悲怆,身形却随着疾风骤雨摇摇欲坠,闷头灌了一口不知混了多少雨水的酒。
大雨将他的墨发打湿沾在他的侧脸,模样十分狼狈。
元衡阖着眸子任由雨水冲刷,烈酒的作用让他的头昏昏沉沉,喉头发涩。
今日不单是寒衣节,亦是……那人的祭日。
他昏沉的脑海中萦着那人的不带丝毫感情的脸,眸底阴沉,看的元衡如坠冰窖,经年前的无助恐惧复归心底。
他想起来他和赫君承最后一战,两人鏖战数久早已筋疲力尽,浑身狼狈。让两人有一息喘息余地的是彼此的剑抵在了双方的颈间。
喘息间赫君承看着血色下元衡凛冽的目光忽的笑了,“朕从没想过,你我能到如此境地。”
元衡眸子里没有半分柔情,唯余滔天的恨意,“陛下不仁,大势已至。”
“那又如何?四大营的人马即刻便至,胜负待定。”
他没有给元衡答话的机会,腕间一翻,寒光熠熠的长剑便向元衡的胸口袭去,元衡来不及挡,长剑向下五寸直刺入胸口。
他想着,若是能同归于尽是最好,尽快结束这一生的孽缘。
痛感从伤处蔓延四肢百骸,两人皆失了最后的气力向后砸去。
可后来,元衡没死。
赫君承剑偏了半寸,让他活了下来。
他眼中氤氲,划过脸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为什么……”
“你分明恨我的……”
他仰头再饮,可酒壶滴落几滴,腹腔空鸣。
元衡难得的发狠,狠狠的将酒壶摔碎,自己也脱力的躺在泥泞里,任由雨水冲刷。
漆黑的眸眸被泥水打的浑浊模糊,他隐约看到了那个身着龙袍的少年向他走来。
“赫君承……”
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想去够,赫君承的身影却犹如镜花水月,一碰即碎。
他眼底勾起一抹嘲弄,垂下了手。
“你不想朕死吗?”
冰冷的声音从遥远的空中传来,空洞冰冷。可即便音色冰冷,对元衡来说却是十分的熟悉。
元衡只当自己醉酒了,连眼也没睁。
“倘若朕未死,那么今日就该是朕来祭奠你。”
又一声冰冷的声音传来,元衡再也无法只当是虚幻,他撑起身子回头,目光所及是一张熟悉而又漠然的脸。
赫君承一袭黑衣长袍,手中持着一柄油纸伞遮挡风雨。
看着他回头,赫君承冰冷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一丝神色,他眉头微凝,语气不善的说着,“看来还没死。”
他冰冷的眸在看到狼狈的元衡后柔软起来,迫切又亟欲的眯了眯眼,“回答朕的话,你不想朕死吗?”
面前的人清晰的立在他身前,遥远的嗓音也在转息窜入耳际,元衡不可思议的看着赫君承,酒醒了大半。
“你不可能还活着。”
“所以你还是希望朕死,对吧。”
有些问题,不回答,便已是答案了。
赫君承极力忍受着胸腔的怒火,嘴角勾起嘲讽的反问他,“凭什么你能活着,朕就不能活着?”
他看着元衡愕然的双眸缓缓伏下身子,伞檐的落雨打在元衡肩头,像一簇火苗侵蚀他的骨血。
“顾悬景,细细算来,你我已经有八年三月七日未见了,你就不想朕吗?”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元衡,似是想从他的眸间看出其他的情绪来,可让他失望的是,元衡眸间除了震惊,全无旁的。
他冷笑一声,拎起元衡跃起,只余那油纸伞掀翻在地,被风雨摧折。
他掌心的少年原本强壮健硕,可如今却轻飘飘的,甚至让赫君承感到一丝瘦弱单薄。
他带人入妖界,经过一场大雨的浇灌元衡浑身发热昏了过去,赫君承坐在床边望着那个惨白又熟悉的面孔,不由软了神色,“还是这般难养,真不知道你这幅身子是怎么从边关活着回来的。”
他没理会他的发热,望着他的面孔出神,他在想当初他们第一次见时他是怎样的模样,又在想他好不容易从边关回来时又是怎样的模样。可看着脸前人,竟是全无头先的样子了。
骤冷骤热的身子让元衡止不住的颤抖,睡梦中也十分不安稳的蹬了蹬暖被。
赫君承盯着他惨白颤抖的唇,黑眸低垂,嘴边漾着苦涩,嗓音低低的,“你醒了是不是还是想逃。”
赫君承从前身为皇子时想要什么无有不顺从的,父皇的溺爱下他甚至觉得人世间没有什么稀奇了,可父皇暴毙,他沦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过得生不如死时他只想求一条活路,求一条他从前最忽视的东西。
他成为帝王后,便不再有所希望。可后来他只求顾悬景一人,最后求入死门。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残忍,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之时,他都是在黑暗逼仄的殿内度过,任人宰割欺辱。他不过是送他们一条死路罢了,怎比的过自己多年的屈辱。说到底,活在乱世终归是畏首畏尾心惊胆战,送他们入黄泉又有何不可。
他手盖在元衡额间,感受着掌中人的忽冷忽热,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他渡妖气入他体,可没想到妖气还未入体便被黑紫的魔气撞出体外,反噬划到赫君承的手。
他不顾手中的痛,黑眸不可思议的划向元衡。
*
深秋凉风拂着湿润的海风吹过,一夜安眠。
“哐当”一声,重玹自睡梦中由着一阵疼痛惊醒,茫然的睁开双眼怔了须臾才抬头看向床上。
羡宁也被这一声巨响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