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司淼同他说,以为自己被当成替身时,笪凌心中虽痛、虽慌,但终究不能亲身体验她是何感受。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她当日是什么心境。
当真是,痛到剐心。
他还握着被子,但被子下的手已经握不到了。
游鱼一般,滑到了他触及不到之处。
司淼坐起身,眼中晶亮,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恩人,也像是在看自己的爱人。
这样眷恋、欣喜、多情的注视,笪凌已经许久没拥有过了。
他惦念这样的柔情。
但这不是属于他的目光。
笪凌松开被子,有点焦急地想要开口:“淼淼,你看清楚,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女孩子柔白的手抚上他的鬓角,春水般的眼眸中蕴了不解:“阿临,你是什么时候染的头发呀,我还是更喜欢你原来漆黑的发色。”
笪凌僵住了。
他嗓音干涩,唇瓣动了好几下,才把话说完整:“淼淼,我……我是谁?”
他抱了一丝侥幸心理,宁愿认为是自己刚刚听错了。
其实之前也听到过,但他每次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他第一次这么害怕面对残酷的真相。
他的心上人在他面前绽开笑容,芙蓉面上生芙蓉,美的不可方物,粲然若春花,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你当然是笪临啊。”
笪临。
清清楚楚的两个字,咬字清晰,吐字分明,容不得他错听。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望着她,却只能看到她恍惚地看着自己,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阿临。
她看着他,喊的却不是他,而是他的亲哥哥,笪临。
笪凌怔怔地注视她,低声喃喃:“可我……可我明明是笪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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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她的潜意识不愿意接受我哥不在的事实,所以自我欺骗,伪装出了一个我哥还在的假象?”
空旷的房间内,笪凌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对面坐着,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双手交叉,拇指抵在一起,显然内心情绪并不如表面上表现的这么冷静。
“是这样。”医生点头,“但这只是初步判断,具体的,还需要您让我和那位小姐见一面,沟通交流,才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笪凌深呼一口气:“我知道了。”
但,这并不容易做到。
自从司淼在笪临的葬礼上昏迷,进而导致认知错乱后,她便十分黏笪凌,时时刻刻都离不得他。
这次来和医生见面,笪凌还是趁着她睡着时才悄悄出来的——但没离太远,就在附近,随时都可以赶回去。
此外,她近乎病态地畏惧他靠近一切地势、楼层较高的地方,因此他们现在已经搬出了老宅,靠着钞能力,另找了一处只有一层的院落居住。
笪凌猜,这也许是她的山崩PTSD之一。
她现在睡觉经常会做噩梦,时常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幸运的时候会从梦中惊醒,不幸运的时候会被噩梦魇住,被困梦中难以醒来。
这时候就需要笪凌喊醒她,温柔地抱着她、哄她,耐心地轻声安抚她。
“我尽量找个机会让她同意见你。”笪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
淼淼怕生,她未必会愿意见医生。
而且,她以前还有过严重的心理创伤。
想到这,笪凌的眸色不由得沉郁起来。
因着她此前一直遮遮掩掩,加之他那时候确实不算太过上心,竟然屡次被糊弄过去,没有发现她手臂上的伤口。
触目惊心,让他心魂俱颤。
他不知道她曾经有过那样痛苦的一段时光,以至于要以痛止痛。
后来了解到,她曾不止一次去看过心理医生,开过很多药。
在严重失眠、厌食的那段时间里,她是靠着药勉强过下去的。
每当思及此,笪凌总会埋怨自己,为什么当初不多多留心,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发现。
他发现的太迟了。
现今与之前已完全不同,司淼对他的态度也完全不同。
当笪凌想挽回这段感情,想追回她的时候,才意识到迟了。
已经装了一个人的心里,是没办法再装下另一个人的。
见过司淼的状态后,笪凌没办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淼淼不爱哥哥。
她对哥哥一定是有感情的。
如果哥哥还活着,那他还可以争一争,挤一挤。
可是,他要怎么超越一个已故之人呢?
如今,笪凌小心翼翼,每说一句话之前都要再三斟酌,每做出一个动作之前都要再三考量,每做出一个行动之前都要再三思虑,生怕会无意中刺激到她,对她的恢复造成不利影响。
以至于,她的母亲——司芳雅女士目前还昏迷未醒的事情,笪凌也暂时瞒了下来,不敢告诉她。
如履薄冰,束手束脚。
笪凌无声地心里叹了口气。
……还是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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笪凌回去的时候,司淼刚巧醒来。
“二少爷,”女佣迎上来,指着楼上房间,小声说,“司小姐刚刚醒过来,问我您去哪里了,我说您去给她买花儿了,马上就回来。”
为了安抚司淼的情绪,女佣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笪凌回来后,她便立即来找笪凌串口供。
道理他懂。
可是他没有花。
管家适时上来——他是被温知煦临时派过来的,防止自己仅剩的孩子忙到猝死——管家送上了一束花。
笪凌握着花束,心情复杂:“……你们想的还挺周到。”
他带着花束上楼,敲响了司淼的房门。
房间里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房门就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