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透明胶布裹成的纸团球,顺着被太阳晒得发白的黄土斜坡一路滚下去,女孩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球滚到村口的榕树下,坐在榕树根上的古怪男人笑了笑,捡起滚到脚边的纸球,然后对女孩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来拿。
女孩站在男人几米外,犹豫着不敢上前。她认得这人,大概是在去年,在她爬上家门口那颗石榴树的树杈,刚啃下一口又硬又涩的半熟石榴时,多猜叔叔的摩托车声从远处轰轰地响起,从树下很快开过,后座上绑着一个昏迷的男人,用显眼的绿色尼龙绳捆得结结实实,她看得很清楚。
第二天,她跟着同伴躲过哑巴阿伯的眼睛,溜进那栋至今没有贴上外墙瓷砖的水泥高楼,然后她看见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画面:那个躺在床上昏迷的男人胸膛至脖颈处,曝露出大片恐怖而诡异的猩红——这根本就不该是一个正常人皮肤该有的颜色,她和伙伴们面面相觑,然后被赶来的哑巴阿伯吓得作鸟兽散。接下来,哑巴阿伯挨家挨户地上门,用手指比划着告状,她和其他闯入高楼的同伴一样,被父亲拿铁丝衣架打得鬼哭狼嚎,再三哭着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进入那栋鬼气森森的水泥高楼。
这个不会说本地话、身上还带着诡异色彩的外乡人,从此成为他们孩子世界里不可言说的怪物。好在怪物不会乱吼乱叫地吓人,他在醒来后,只是偶尔会来榕树下坐着发呆,她今天的运气真不巧,刚好碰上这个怪物。
男人又晃晃手中的纸球,微笑将手中的纸球抛出,女孩下意识抬起手,刚好接住纸球。突然接收到怪物的好意,反倒教女孩生出一丝无端的恐惧——碰到怪物碰过的东西,她是不是也会变成大家不敢靠近的怪物?
女孩不敢说谢谢,反正怪物是不需要被感谢的,她转身就跑,最好别让坡上玩丢沙包游戏的伙伴们发现她和怪物接触过。好在伙伴们好像没有注意到榕树下的情况,她继续在框线外丢纸球给对面的伙伴,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算是勉强放下来了。
“你们在这里玩游戏啊?”
伴着摩托车轰轰响声的是多猜叔叔的一声招呼。女孩瞥见多猜的摩托车正从坡上开下去,就在这个分神的瞬间,纸球砸到女孩头上,她“哎咦”一声,手忙脚乱地蹲下来捡球,好在这回纸球没有像上次一样又滚到坡下,不过她在站起来时,这个位置刚好能看见怪物坐到多猜叔叔的摩托车后座上。
那个怪物要走了。
女孩心中升起一份若有若无的惆怅感,她没有向这个怪物说过一声谢谢,甚至不知道这个怪物的名字。不过……他既然是跟着多猜叔叔走的,应该是和那些大人一样去卖粉赚钱的吧。
不过这点小小的情绪消散得很快,她回头告诉伙伴们,那个怪物终于从村子里消失了。太好啦!伙伴们欢呼,终于可以去榕树底下打弹珠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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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猜挑的路很偏僻,路边不知名的带刺杂草几乎要把这条凹凸泥泞的羊肠小道淹没,摩托车骑过去时,草刺划在腿上就是一道道血印子。怪物坐在摩托车后座被颠了一路,又被尖刺划得连吸冷气,忍不住问:“实验室到底还有多远?”
“你急什么?”多猜也被这破路搅得心烦,“再开半钟头就到了。”
“呵……我就是高兴,我还以为印塔那家伙是要把我这辈子都丢到那儿了。”
“丢?老大那是看重你王鹏,所以才把你送到村里养伤。懂吗!”也不知多猜是怎么开的,摩托车突然从土坡上俯冲开到大路,“当时连那么隐蔽的实验室都被敏登的人搞了,要是不把你藏好,你也得没命。”
说是大路,其实仍是土路,不过比刚才的小道来说已经平整许多了。大路前方能看见一座白色的信号塔,吕云鹏直起腰,忍不住深吸一口带有现代气息的缅川空气。
“这次你可赚大咯。之前不是说人手不够吗?到之后,你赶紧挑出几个当下手,剩下的都拿去毙了。”
吕云鹏敏锐地察觉到蕴藏在这句话背后的情况:“怎么,这个实验室原来是敏登的?他们两个已经斗到这个地步了?”
“不该问的别多问。”
有时候拒绝回答就是一种回答。
于是吕云鹏又问:“楚会长还在被羁押?”
多猜的声音随着冷风呼呼地灌进吕云鹏耳朵:“再问,小心被割舌头!”
吕云鹏静默,心中却在冷笑,老东西再不出来,他这两个义子怕是要把楚门毁了!
摩托车在不知不觉中骑行到水泥公路,杂草丛生的道路两旁逐渐出现零散的瓦房农屋,然后是两层楼的水泥房。从荒芜人烟野地到贫穷落后的乡镇,最后拐进到城镇,一路上,两人再没有说一句话。
车子在开进小区时已临近黄昏,多猜在入小区后特地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一栋贴着老款马赛克瓷砖的居民楼前。多猜握着住车把手,没有放下摩托车的脚刹。吕云鹏刚要下车,就被他突然伸手拦住:“等一下,好像不对劲。”
从居民楼大门内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位靛蓝西装的健瘦男人,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左耳处挂着一圈透明的电话线——这是专业保镖用于与周围队友保持实时短程通讯的工具。
多猜抓紧吕云鹏手臂,干笑道:“王队长,您以前一向不插手这些事,今天这是……”
男人硬朗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会长命我来请王鹏先生到别墅做客。”
吕云鹏不禁失声:“楚天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