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仁的脸一拉,有意点他的名字:“盛君!坐那么靠后干嘛,往前坐!”
自他突然从前门闯入,简舒就像瞬间被点了穴,全身僵住,连呼吸都滞住。
听到许总叫他的名字,她的视线紧跟过去,心跳得飞快。
是他,真的是他。
和七年前变化不大,除了已经彻底变黑的头发,短而利落,鬓角整齐,褪去大男生的浮夸青涩,衬出几分男人的成熟。
只见他缓缓直起趴在桌上的身子,眼皮半掀,冲许国仁慢条斯理地回道:“坐前排睡觉太吵。”
窗外雨声如擂鼓,咚咚敲着窗棱,更衬出教室里静得诡异。
没有从天而降的世界冠军。
盛君在队里加码训练从来不是秘密。如果今晚不上法语课,他原本会留在训练馆加练。
提出不上法语课的要求被许国仁拒绝后,他只能放弃午休时间,提前开始下午的训练。
和许国仁谈的条件是,法语课他要睡觉。
许国仁默许了。
但这是师徒二人私下里商量的事,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
更不好当着新来的法语老师的面说。
可盛君才不管这些。他下午先在体能训练馆上了两个小时器械,又回到跆拳道馆绑着沙袋进行了两个小时高强度踢击,吃完饭拖着两条累发软的腿爬到教学楼三层,已经很给许国仁面子了。
他就是来睡觉的。
让他往前排坐,讲台上有个人一直在耳朵边叨逼叨,他还怎么睡觉?
许国仁被爱徒噎得很没面子,但两人有约在先,他不能出尔反尔,只能嘟囔了两句明天罚他跑五公里,气鼓鼓地走了。
有盛君带了个好头,他一走,教室里登时睡倒一片。
姚莉作为助教,本来就不满给队员们加上法语课,此刻对于大家的消极态度,和没看见似的,压根不管。
简舒站在讲台前,强撑住内心的无助慌乱,调试好精心准备的课件,再抬头,已经看不到几张正脸。
后门,离她最远的那张课桌,最后进来的那位,睡得最嚣张。
两条长腿搭在旁边的椅子上,整个人都睡横了过来。
她心口一阵发堵,自己冒着大雨,在周末的晚高峰挤了三趟地铁,到现在饿着肚子没吃饭。
可台下的这些学生,以那位姓盛的世界冠军为首,连对老师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她捺下心中忿懑,接连做了两个深呼吸,决定将之前设计的课件全部推翻。
埋头在教学电脑上一阵操作,简舒调出备课U盘里的一段视频。
之后,音量调到最大,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点击播放。
电吉他,低音贝斯和架子鼓的前奏在安静的教室里轰然响起,多媒体视频开始播放国内某知名摇滚乐队站在古城墙上,现场演唱中文版《国际歌》。
夕阳余晖将千年城墙的墙垛镀了层金,亢奋的观众挥舞双臂,摇滚乐队声嘶力竭地高唱“因特纳雄耐尔,就一定会实现”......
熟悉的旋律,激昂的节奏,画面和声音的巨大冲击,如排山倒海的巨浪,迅速充斥整间教室。
不知是音乐太吵,还是视频太燃,总之,那些趴在桌上睡觉的队员们纷纷直起身,开始看向教室前方的屏幕。
唯独那位打横睡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盛同学”,嫌弃地皱了皱眉,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泡沫耳塞戴上,身子一歪,干脆将整张脸都埋进胳膊里,接着睡。
长条桌旁的过道上,露一截从椅子上垂下的长腿,还有双嚣张的火红色限量版运动鞋。
简舒别开眼,开始点击播放另一段视频。
是一部讲述巴黎公社的电影片段,配乐是法语无伴奏合唱的《国际歌》。
伴随电影原声,简舒开始缓缓背诵法语《国际歌》的歌词:
“Debout ! l''??me du prolétaire Travailleurs,
groupons-nous enfin.
Debout ! les damnés de la terre !
Debout ! les for??ats de la faim !
......”
视频音乐声减弱,教室窗外雨声淅索,交叠着一个知性温软的女声,不疾不徐地吟诵好听的法文。
声波自前向后,在教室里萦绕。
带着力量感,信念感,抑扬顿挫,如同赋有魔力的咒语,每吐出一个单词,都往听者心尖掷一个钩子。
歌词念完,视频定格在一幅举世闻名的油画上。
画面中,一个女人高举红白蓝三色旗,袒露双乳,踩着满地横陈的尸体,引领革命者向前。
不等大家回神,简舒突然抛出一个问题:“有谁能说出这幅画的名字?”
大家几乎都见过这幅画,有的还在卢浮宫看过真迹,但这画作的名字,一时又没人能说得上来。
就连姚莉都瞪着好奇的眼,在等正确答案。
课堂气氛明显被调动起来。
最后一排,此前一直不肯露脸的同学,此刻也斜靠椅背坐起身,睁开狭长深邃的眼,若有所思地盯着讲台。
简舒专注于课堂教学,并没留意那名后进分子是何时摘了耳塞开始听课的。
看到大家都在认真地思索正确答案,简舒的脸上浮出笑意:“再给大家三秒钟,三,二......”
下面有人试图打乱她叫停的节奏,高喊:“诶诶诶”,好像答案呼之欲出。
简舒唇线弯起,“一”字就在嘴边,这时,从教室最后排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沉缓慵懒,不疾不徐——
“自由引导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