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木生发。
京郊燕园,细雨穿林。
新帝御极三载,励精图治,勤于政事,难得今春心情好,御旨迁宫。御前得脸的人都跟着来了,便是去不了燕园,也都在附近寻了庄子住下。
楚王府也不外如是。楚王子嗣众多,自个儿领着庶妃和世子夫妇住在园子里,剩下的庶子女们便各凭本事,各寻居处。
陆璃身为楚王庶长子,也只能住进妻子秦飞霜陪嫁的庄子。
所幸,秦飞霜乃大学士嫡女,知书达理又嫁妆丰厚,位于燕园外的这座庄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且一派江南园林景致,颇能住得下人。
明心堂门窗洞开,几缕春雨斜斜飞入屋内。
秦飞霜蛾眉淡扫,倚窗独坐,手中握着的书册,却久久不曾翻动。
各处洒扫的仆从全都屏息静气,四下里安静无声。
织烟脚步刚挪进院门,就对上秦飞霜隐含期盼的眼神,忍不住垂下了头。
秦飞霜眼里才亮起的光跟着就灭了,一抹苦笑爬上她的唇角。
织烟不忍心,快步走近,斟酌着措辞道:“奶奶,许是园子里有事,二爷一时脱不开身,午时,午时他一定会来的。”
秦飞霜轻轻拍了拍织烟攥紧的手,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无事。你们不是给我做了长寿面嘛,一会儿咱们一道用。”
织烟鼻子堵堵的,瓮声瓮气道:“不、不等二爷了吗?”
等?成亲三年,她便等了陆璃三年。
等他亲近她,等他痊愈,等他金榜题名。
陆璃堂堂皇室子弟,弱冠之年却已是举人,是皇室子弟中最会读书的人。
故而哪怕他身子弱,有宿疾,以至于不能和她圆房,却还要撑着病体科举。
她理解他心高气傲却囿于出身,明明是长子,楚王府上上下下却众口一词唤他“二爷”的憋闷,心疼他强忍咳嗽熬夜看书的艰难。
于是,她翻遍医经,求遍御医,为他寻来良方,每日亲自捡药熬药,哄着他服下。还顾忌他的口味,定制匹配的药膳、药茶和药点,一点点地帮他调理身体。
整整花了两年的时间,好不容易陆璃的咳疾痊愈了,她却染上了一身洗不掉的药味。
每每他闻见,总是不自觉蹙眉。于是,从不熏香的她,开始用香。
药味没了,可还是抚不平他的眉心。
他依旧不愿碰她。
是的,宿疾痊愈的陆璃仍旧不和她圆房。
王府里流言四起,却全是关于秦飞霜的。
八成是说她体弱多病,不能生育。证据便是她每日捣鼓药材,一身洗不去的药味儿只能用熏香遮掩,不是药罐子是什么?
就连素来夸她孝顺懂事的侧妃婆母,也开始明里暗里提点她,巴巴带她去寺里烧香拜佛,还专程请了送子观音送她。
秦飞霜不敢欺瞒长辈,每每家宴时,逢婆母问询是否有好消息,每一次她都满怀希冀地期盼着陆璃能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每一次陆璃都像是完全没有听懂母亲的暗示,扔她一个人尴尬又无措。
时间长了婆母便也不问了,只是每每会补一句,“莫非你是铁树不成?”
铁树千年尚可开花一次。她呢?
秦飞霜不知道。
她虽是他求娶来的,虽是大学士之女,母亲却在她六岁时便已故去。
成亲前父亲只教导她夫为妻纲,在夫家要规行矩步,伺候丈夫孝顺公婆,万不可行差踏错,堕了秦家门风。
继母是父亲外任时续娶的,小户人家出身,只一味夸赞她嫁了王爷之子,以后是皇室中人了,可一定不要忘记弟妹云云。
至于她的回门宴,陆璃在外,礼数上从不出错,回门礼丰富又贴心。
送给她父亲的孤本字画让老人家连连赞叹爱不释手,送继母的头面首饰也多是内造……
人前,他与她恩爱有加,宛如一对璧人,给足了她颜面。
就连她自己,彼时也曾熏熏然,看着那芝兰玉树般的人儿,满脸娇羞。
尚且懵懂的秦飞霜还是在大舅舅一家举家离京外任前,大舅妈问她夫妻生活可相谐否时,半点不害臊,细细列举她如何安排他的起居饮食,如何陪他读书锻炼,怎样地琴瑟和鸣……
大舅妈表情古怪地看了她良久,忽然问起她的丫鬟,夜里他们要几次水?
秦飞霜一头雾水,追问,好好的睡着觉,为何要水?
彼时他们已经成亲大半年,秦飞霜还半点不知人事。
大舅妈震惊得说不出话,抱着她放声痛哭。
秦飞霜十岁前父亲外任,她是在外祖家长大的,舅舅舅妈待她极好,说是亲生女儿也不为过。
秦飞霜看着大舅妈新冒出的白发,再给她这一哭,整个心都乱了,不停安慰道,她很好,她很好,她一切都很好,让舅妈只管放心外任,不要担心她。
可是大舅妈哪能不担心呢?虽然到底没有告诉她为何半夜要水,却还是改变计划,把大表哥和秦娥给她留下了。
秦娥是大表哥乳母的女儿,已嫁作人妇。
从秦娥口中,秦飞霜才知何为夫妻敦伦。
她震惊,彷徨又无错,本能地给他找借口,“相公他,他要读书不得分心”“他还在吃药,吃药于子嗣不利……”
秦娥体贴地顺着她的话讲,只是默默教她女为悦己者容,书上如何说举案齐眉……慢慢引导她主动去寻他。
于是有了那一晚。
那夜月凉如水。她盛装打扮,刻意穿了一身红衣,顶着满阶月色敲开了他书房的门。
她含羞带怯,一面挽袖替他研磨,一面垂了粉颈,用极低的语声道:“夫君,今日十五,咱们早点安歇吧!”
古来男子多姬妾,但每逢初一十五,必得歇在正妻处,便是皇帝也不可违背。
秦飞霜话刚出口,心里就后悔了。
偏偏陆璃久久不语。
秦飞霜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他的神色,却见他皱着眉,满脸嫌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