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天气预报说那年的夏天是申城近五十年最热。
程安安从老张办公室出来后就臊眉耷眼,只觉得办公室的空调貌似坏了,心中愈发烦躁。
隔着过道的宋小棉凑了过来,趴在她耳边,轻声问:“怎么样?”
宋小棉是她高中同学,他们团队秘书,负责整个团队的客户维系、外联以及后勤等,此刻正一脸关心地戳了程安安的胳膊,抱怨道:“我说老张也太不近人情了,哪有破产项目让小姑娘上的?”
这种破产项目上男律师居多,环境艰苦、战线长,沾上了就别想轻易脱身。
程安安悠悠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朝宋小棉笑了笑。她眉眼细长,眼角微挑,笑起来弯如一轮初月。
宋小棉就曾经好多次说她这眉眼太招桃花。此刻,她这一叹气,看得宋小棉的心瞬间软得如同一团被揉皱的云,安慰道:“也有好处,不用待在所里看老张的脸色了呀,到了京城,天高皇帝远的,没人管,多好。”
“可是外婆一个人在家,我总是有点不放心。”她和外婆相依为命,外婆年纪大了,这几年身体总归不如以前。
“没事,我会经常去陪外婆吃饭的,监督她按时吃药,有什么情况随时向你汇报。”
程安安再不放心还是去了,周一飞的京城,落地机场后打了车直奔项目现场,等出租车终于停下,已经快到了隔壁省的地界。
她扶着行李箱的拉杆,站在公司门口的树荫下,盯着生了锈的硕大logo,忍耐着夏日一圈又一圈的热浪。
来接她的人叫李阁亮,看上去三十出头,项目现场的负责人,抱歉地看着面前身姿纤细的清秀女生,开口道:“不好意思,等急了吧,刚才在开会,一直没办法脱身。”
程安安摇头表示没事,随后跟着李阁亮简单地逛了现场,和在场的同事互相介绍了下,拿出电脑就开始闷头干活。
一直到五点半,李阁亮他们准备回酒店,程安安还在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改合同。
她抬头,未开口就先带了微笑,“李律师,要不你们先回吧,我这儿有件急事,反正我也知道酒店的位置,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李阁亮有点不放心,毕竟这里是郊区,但见程安安坚持,便也只能叮嘱她到了酒店后告诉他一声。
程安安比了个“ok”的手势,等她终于将邮件发了出去,再抬头时,才发现外面天都黑了。
不害怕是假的,刑法课本上那些生动形象的罪名一个个地全都跳了出来,她紧抓着书包带,四周瞅了眼,还真是荒无人烟,甚至连路灯都应景地坏了几盏,忽明忽暗的,伴随着时不时发出的咯滋咯滋的电流声,平添了几分诡异。
她边走边四处张望,心里慌乱,一直碎碎念着正道的光照在大地上,脚下却是越走越快。
眼看着酒店就在不远处,残破的连锁招牌发出微光,程安安轻轻叹了口气,稍微安心了些。
不远处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逐渐清晰,夜里显得尤为聒噪。
这条路本来就狭窄,程安安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刚拐过弯,就迎上了前方亮得刺目的闪光灯,于是本能地伸手遮了遮眼。
开车的人估计也没料到会遇到行人,已经及时减了速,车头处的后视镜却仍是几乎擦着她的身子。
程安安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住了她的包带,心中一惊,随后整个人就被带倒,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车里的人反应极快地踩了刹车,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难听而刺耳的声响。
程安安只觉得浑身瘫软,胸口剧烈起伏,后背立马沁了一层黏腻腻的汗。
恍惚间,她听到另一侧主驾驶似是有人下了车,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然后,便有人走到她身边,慢慢蹲了下来。
一身黑衣,带着一顶黑色棒球帽,那帽檐压得极低,投下的阴影遮了眉眼,唯能看清一张薄削而微抿的唇。
程安安呆愣愣地躺在地上,魂魄仍如飘在半空中。
那人似是看她一时没动静,伸手划过她的眼前,有东西不知反射了哪里来的光,晃了程安安的眼。
她下意识地一把抓住眼前的手,触感微凉,有坚硬的金属铬着她的掌心。
程安安这才回过神,握着眼前人的手,想借力站起来,胳膊处却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别动。”
那人嗓音带着不正常的暗哑,随即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肩,低声道:“这儿都是碎玻璃。”
程安安反应了片刻,这才侧了头,真的是一地的玻璃碎片,而她左胳膊上的红色血迹触目惊心。
“拉你起来?”
不等程安安回应,那人便将手从程安安手中抽出,转而握了她的肩,生生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她的半个身子几乎都倚靠在他怀里,酒味、香水味、烟草味,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让她更加头晕目眩。
程安安皱眉,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之间距离,试着活动了下左脚腕,随即“哎”了一声,疼得额头冒了汗。
“送你去医院吧。” 那人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程安安抬头。
他身后有盏残破的路灯,投下一片昏黄的光晕,他就站在那光晕的边缘处,眉眼倦怠而清冷,不动神色地瞅着她,却又似乎并未将她瞧入眼里。
那个瞬间,像被拉成了王家卫电影中的慢镜头。很多年后回忆起来,程安安仍能清晰地记得,那晚漆黑朦胧的夜、路灯下扑腾的小飞虫以及光晕中上下漂浮的灰尘。
程安安回过神来,硬是扶着车身,单脚跳着绕过车头,瞅了眼车牌号,却是5个0,便略有些惊讶且不动神色地再次打量了下车门处的男人。
那人看着她的动作,似是笑了声,在这诡异的夜色里,听得并不真切。
程安安默默坐在副驾驶,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扯身后的安全带,随即疼地龇牙咧嘴。
那人看了她一眼,伸长了手臂从车后座扒拉出一个盒子,拿出里面的东西,又将盒子随意扔回了后座。
“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