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桑呼吸一窒,垂下眼眸,与被仍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黑衣人对上眼。
这可不是一位能惹的主,能这般悄然无声地出现,想必身手定是在她之上。
她调整了下自己的状态,才一五一十地将一切同庄青衍交待清楚。
“回长公主殿下,奴才是沈才人院里的,并非有意在此听取晋王之事。”
“奴才是因从太医院里返回小主院中之时,路上不小心碰见晋王殿下,为了保下小命,才藏身于此。还望长公主殿下明鉴,留奴才一条小命。”
庄青衍听后俯下身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似乎是不满止桑垂着脑袋将那双眼眸淹没与黑暗之中,他手上用了几分力,借着烟杆将止桑的下巴往上抬,同他对视。
他的声音有些凉薄而低柔,还带着一层慵懒的沙哑之感, “你这奴才倒还真有几分意思,见着死人不怕不说,还竟敢对本宫提出要求。”
止桑同他对视,那双透亮如琉璃般的眸子就这般直直地望着庄青衍,像是要透过他的眼眸瞧清他内心一般。
止桑并未被那有些微凉且暗暗发力抬着自己下巴的烟杆而感到不适,她看清这位长公主殿下眼中并无杀意后,谈吐自如,丝毫不失礼数,但每个字都是经过了脑中细细地斟酌。
平淡诚恳的话语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内敛谨慎之意,却句句正中庄青衍的靶心,将他哄得服服帖帖。
庄青衍懒懒扫过她一眼,随后放下烟杆子,直起身来,绛红色的裙摆之下露出一双用金银线绣着纹样的锦靴,踹了踹躺在两人一旁的黑衣人尸体。
他的声音天生有种漫不经心的味道,仿佛对这世间一切都不太在意,“要本宫留你一命也不是不行。喏,你去把这个人的尸体给处理了,本宫就当今夜未曾在这御花园里见过你。”
紧接着,他的语气一转,唇边虽挂着笑意,可眸中却是半点也无,“若是处理不好,留下些什么痕迹,让人给发现喽,那你便也同他一块到地府里相见罢。”
说罢,他将烟杆悬挂在腰间,双手抱胸,懒懒地依靠在假山上,好似一只假寐的虎豹,以此松懈猎物的警备之心。
止桑薄唇轻启道:“喏,多谢长公主殿下的恩赐。”
随后便从地上站起,环顾四周后,将地上的尸体拖到御花园中心处不远的湖边,这才蹲下身来,同背影牢牢挡住了长公主时不时投来的视线。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今晚算是白忙活了。
随后从袖中掏出那枚装着五六味药材而显得鼓鼓的锦囊,从中捡出了两味带着毒性的药材,又在地上摸过一块石头,配以湖水,又在园里摘了一捧黄茉莉,将这些混合在一块捣烂之后,摘下黑衣人的面罩,厚厚地覆在了他的脸上,并且还往他的嘴里塞了一些。
这才将黑衣人扶起,让他半坐在地上,只见止桑在他后背快准狠地拍了几下,打开他的口腔,检查药渣是否已经顺着喉道进入了肠道之中。
带着一切都妥善之后,她便将人满满地翻转,闷声跌入湖中。
紧接着她又处理起了青砖上同泥土中残留着的血渍与脚印。
忙完这一切,她已是满头大汗,明明已是是深秋之夜,她的后背全然被打湿。
“长公主殿下,奴才已处理好了。不知可否能让奴才回去了?”
庄青衍有些犯困地掩唇打了个哈欠,狭长的眸子将止桑全身上下扫了个遍,才缓缓开口道:“走罢,本宫同你一块。”
待两人转身离开后,庄青衍背在身后的手在腰间做了个手势,一道黑影从墙头的树梢上跃下,往两人相反方向的湖中掠去。
......
两人一路无言,一个身姿挺拔一个含胸低头,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来到沈才人的小院门口。
两人不谋而合地往里探了一眼,随后止桑若无其事地快速收了回自己的视线,同庄青衍道:“长公主殿下,奴才该回院了。”
庄青衍睨过她一眼,“急什么,说来本宫也许久未见过沈才人了,如今正好,你且同我在前边带路介绍介绍。”
止桑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中摸不清身旁这位的心思,只好走一步看了。
她柔声应了喏后,低头弯腰,手上提着一盏从路上顺到的绢灯,带着庄青衍踏进了望桂院。
望桂院虽说不上辉煌宽广,但也算得上小巧别致,极富雅致。
院里树影摇曳,悬挂在木之间的宫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烛火如细碎的星点,又若琼珠跌散,时常引来扑飞的夜蛾,行走呼吸之间皆是桂花的清香。
走过一条卵石铺就的小路,便能瞧见院里的东南角的那一口小池塘,碧水青绿,里头还养着几尾金鲤,水波粼粼,廊檐之下悬着的金铎时而发出泠泠的声响。
在思绪纷杂之中,止桑带着庄青衍绕过回廊抄手,来到庭院之中。
此时才发现,今夜院里的宫人有些多。
只见铺着青砖的空地上,置着一尊石墩做的案台同几个石凳上,坐着两人。
背对着止桑二人的,正是着了身窄袖玄墨色绣五爪金龙纹圆领袍,腰间束带的天子,庄北骞。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身着一袭藕荷色曳地望仙裙的沈听然。
瞧起来,两人似乎是在对弈。
站在石墩案台中间的福生公公瞧见了站在宫人身后的庄青衍,他一时有些错愕,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于是便抬起衣袖擦了擦眼。
天子余光中瞧见他的动作,手中执黑子的动作并未统辖,他低沉舒缓之声中还带着几分凉意,开口道:“福生。”
福生收回自己的视线,微微俯身在他耳侧轻声道:“陛下,是长公主殿下。”
庄北骞指尖夹着的黑子掉入白玉瓮里,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他侧过头往廊上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站在回廊上扬唇轻笑看着他的庄青衍。
他虽心中蓦然一紧,脑中飞速思索着庄青衍的来意,但却表现从容地站起身来,转身望向庄青衍,语气不冷不热道:“皇姐怎么来了。”
随着他这话一出,在宫中,能被天子称为皇姐的也就只有那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