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阿朔转醒已是半夜,我本就思绪乱如麻,索性喊了胡江笙去照顾他。
我不愿让阿朔见到我失控的狼狈模样。
船家在岸边停到了夜里,见我们来后不免心生怨怼,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子。胡江笙带着阿朔进船帐,我在船边和船夫闲聊。夜色深重,我偏过头看向他斑白的发。
“您是回静人吗?”
“是唷…早些年战乱,我还送过几个赤丹人呢。”老爷爷吹了吹胡子,小声嘟囔,“那几个赤丹人也没让我等这么久。”
“辛苦您了。”
老爷爷气呼呼地划着桨,“那几个赤丹人,有的要去桉城,有的要去桃源,还有一个执意要去回静,也真是胆子大…后来被同伴打晕了带走了。”
“赤丹…桃源里也有赤丹人吗?”
“赤丹王族死干净了,赤丹人只能四处逃窜,恐怕除了天子脚下哪都有唷——”
“听说皇后娘娘也是赤丹人?”
“我呸!她就是个妖精,早该死了,皇上就该把她也处死的!”
老爷爷咬牙切齿道,“笙朝祖辈的规矩,外族女子不可住中宫入皇籍,其子不可进东宫为储君,皇上偏偏都为她破了例,她心思歹毒得很!害死了先皇后,还害了满宫的妃嫔,她就是个惑国妖女!”
娘曾说,人对人的恶意最为莫名。越是声名狼藉的人,越可能是无罪之人。
有罪的人迟早会遭报应,而无罪的人往往死后才得以沉冤昭雪。
我听着船夫怨恨的叫骂声,别过头不再看他。湖面平静,在船驶过时才有了波纹,我深吸一口气,走进帐里。
“阿姐…”
阿朔跑向我,猛地扑进我怀里,“阿姐,我们要去哪?”
“我们要去回静。以后…以后就不回桃源了。”
“为什么?娘不是说要给我们做入冬的衣裳吗?”
“是啊,爹娘年纪大了…”我拍着他的头,强撑着胡诌,“我们先去回静,不开心了再回家。”
“阿姐…?”
我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竟还是哭出了声。见状阿朔也慌了,小小的手往我的背上胡乱拍着,“阿姐不哭,阿姐不哭,我不问了,我听阿姐的,阿姐去哪我就去哪…”
我努力控制住泪水,将阿朔抱在怀里。若他只将一切都当作梦,那便不要让梦醒了。
“阿姐…笙哥哥为什么回来了?”
他扯扯我的衣角,“笙哥哥给了钱,还给了药,已经报完恩了。”
“笙哥哥他是名医,来帮我们治好爹娘的。”
“可是我们给不起药钱啊…”
胡江笙看向我,我也看向他,直到他哑着嗓子说道,“无妨。我本就是游医,救人也不过是凭着缘分,看着合眼便救,你不用太担心…”
船在岸边靠了,船夫喊着我们下了船。虽说是意料之中,但当我看见坐在登船口荡着脚的张青以时,还是有些讶异。
“哎,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胡小公子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还没拿香膏呢。”
他拿出一个做工精美的小匣子,似乎与他上次递给我的款式相同。
胡江笙接过匣子,道了声谢。
“桃源里没有张慧这个人。”我看向张青以,将阿朔护在怀里,“你诓我,是为了看我究竟是不是桃源人吧?那你现在可信了?”
他脸上的笑凝了凝,“信,自然是信的。姑娘聪明…哈哈。”
“你当时要送我香皂,可是在里面添了便于追踪的香料?”
檀香坊的香制品以匣子区分价格,那等贵重的匣子必定不是凡品。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作礼物,未免太奇怪了些,除非另有所图。
“这姑娘可就错怪我了…”张青以苦着脸解释,“也罢,那就不瞒着姑娘了。其实我本是打算趁姑娘接手之时,让侍卫将你撞倒,把那匣香皂摔坏。而后哪怕是为了赔那香皂,姑娘都要与我合作。
“唉,只是姑娘太聪明,无奈之下我只能在这里等着姑娘回来。”
“阿姐…”阿朔从我怀里探出头,“我饿了。”
“我让檀香坊备了饭菜,天色已晚,我们走吧。”张青以笑着拱手行礼。
我迟疑一会,跟上了他。
“忆灼,”我看向神色复杂的胡江笙,“我带阿朔先走了。”
“嗯。”他垂下眼,漆黑的身影融进夜色,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走出登船的渡口,外面停着一辆马车。张青以走过去,喊了几声,“子澈,子澈…”
马车上的人缓缓掀开帘子,“别喊了,聒噪。”
“啧,我帮你办了这么多事,你还嫌我…”
马车里的人就是于之了。
于之从马车上下来,灰白色的衣袍在月色里隐隐亮出暗纹的刺绣,是仙鹤的图样。看来回静人都爱穿这种有暗纹的衣服,也不知回静的女子长什么样。
“姑娘。”于之朝我微微弯腰。与张青以不同,他是丞相之子,身份高贵,按理说我是不能受他的礼的。看他这番举动,应是诚心有求于我。
“阿初自幼在桃源长大,不懂多少事,也不了解桃源的过往,怕是要让公子失望了。”
“无妨,我只是想寻一个人。”
“哦?寻人…桃源里没有张慧,自然也没有于慧。”
闻言他突然就笑了,“姑娘真是有趣得紧。我不寻那什么慧,我要寻的人,是赤丹人。”
他拉开马车的帘子,示意我先上去,“天色已晚,我们回府再议。”
我抱着阿朔上了马车,随后于之也坐了进来,而后马车开始疾驰。
…咦?
“不必管他。”于之笑了笑,“他废话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