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染已搬入前院,练习歌舞技艺便成了日常必备功课,听莺阁靠开门做生意吃饭,不养闲人,陆染早日习得技艺便可早日登台为阁里挣钱。头家给陆染请来的教习姑姑听说也曾是阁内的一位当红姑娘,歌舞琴书皆了得,只不过如今已觅得良人,嫁做人妇。在听莺阁中教授技艺只是她如今闲来的兼职。
教习姑姑姓赵,年纪也就二十七、八岁左右,姿容不俗,不再是伶人乐馆中的从艺之人,她早已卸下了华丽的衣裳首饰,衣着素雅,看着很是洁净干练。
从艺几日里,陆染私下也听许多舞娘伶人讨论赵姑姑,总结起来都是十分羡慕她的归宿,因为她嫁给了一个年轻的秀才做妻子。
听莺阁里出来的姑娘,嫁给有钱人的有之,嫁给读书人的有之,但她们这种身份之人,还能嫁与一个年纪相当的读书人做正妻,那便是难上加难了!
伶人乐馆中走出的风尘女子,有好结局的实在太少,能不被人始乱终弃,嫁给有门有户的人家做个妾,便已是不错的结局,所以像赵姑姑这样的人儿,很是得阁里的姑娘仰慕,那几个清冷如高岭之花的姑娘,也愿意多和赵姑姑走在一块儿说话。
这日教习结束,几个姑娘便将赵姑姑团团围住,在请教技艺之余,便是讨论起几个已离开阁子的姑娘们。
“你们知道吗?文竹姐姐嫁给的那个李郎君,家中正妻很是泼辣,日日变着花样的磋磨她,前几日不知文竹姐姐犯了什么忌讳,听说……听说是被扫地出门了,文竹姐姐又没有去处,就自己在街口支了个馄饨摊子度日。”
“啊?文竹姐姐怎会这般命苦,那不若我们与头家说说,让她再回来阁里,也不用自己孤苦伶仃的在外飘零。”
一个姑娘接话道:“你当听莺阁是什么地方?人人走了又都能回来的吗?头家是生意人,文竹姐姐年纪大了,不宜登台。再说她技艺也不是拔尖的,做教习姑姑也不太够,不是谁都可以同赵姑姑一样的。”
姑娘们听到了,皆是一阵唏嘘,有的甚至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哀伤,“唉,我们这种出生的,出去了也是叫人瞧不起,又有几个能有好结局?”
“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她的命数未必就是你的,往后咱们多去照顾文竹姐姐的生意,帮帮她渡过难关便是。”有人劝慰道。
“对呀,你也别消沉,咱们虽然出路不多,但不是还有赵姑姑这样的例子嘛。我们好好学习技艺,万一运气好了,也遇到个不在乎咱们出生的如意郎君,那不是好得很。”
“是呀,我们都要是赵姑姑这样的命就好了。”
赵姑姑一直在听姑娘们说,这时候见大家都讨论起自己,言语中皆是拿她做榜样,不由笑道:“唉,我有什么好,我夫君日日温书,没功夫为生计忙活,你看我还不是要每日为那几两碎银奔波,那些个加入豪门富户的姐妹,才叫享清福。”
“赵姑姑说的不对。嫁入豪门富户只是面上风光,做人妾氏的,做小伏低、忍气吞声,私底下又要受多少的苦?我们听莺阁之前的例子还不够多吗?”上次嫌弃陆染送衣服的彤沫道:“在我看来,千万家财,却难得一个彼此心意相通,知冷知热之人。”
“是呀,彤沫姐姐说的对。赵姑姑你虽奔波,但这样的日子挺得起腰杆抬得起头,也有奔头,哪日你夫君高中,你便是正经的官夫人了。”一个叫橙露舞娘应和着,随即将目光投向陆染,眼中很是不屑,“不像有些人,一门心思想要攀高门大户的高枝,也不掂量下自己几斤几量,小心到时候摔下来头破血流。”
陆染,“……”
她已经努力的在当一个透明的吃瓜群众了,这火还是烧到了自己身上,陆染眼观鼻鼻观心,就当听不出来她是在暗讽自己。
这时候赵姑姑帮陆染解围道:“橙露,不许胡说!大家既都已是阁中的姑娘,就都是苦命人,哪怕是做不到彼此帮助,也不可互相诋毁。”
“赵姑姑,你是不在阁子里不知道,她真的不值当你为她说话!即使贺家已经将她扫地出门,她还是纠缠着贺二公子不放,趁着白兰姐姐摔伤了,又厚着脸贴上去!”橙露看不惯陆染,更看不惯白兰明明与贺二公子相好,却被陆染横插一杠子,“哼,她这种人不会有好结果的,最后定是也要遭人厌弃,去街上摆摊过生活!”
“橙露!”赵姑姑严厉道。
这话虽是句句针对自己,听起来也刺耳,但也提醒了陆染,她心中知道自己与贺连寻并没有什么私情,但阁里的姑娘不知道,最重要的,是白兰可能也不知道。那她答应贺连寻,在旁人看来,就无异于是在家中勾引贺连寻不成,来了听莺阁又不死心往上贴。
若是白兰真的在意贺连寻,那她这样的确不妥,无异于使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
陆染想要找机会去见见白兰,与她说清楚。
赵姑姑虽制止了橙露,但看向陆染时也蹙起了眉,“陆染,我不知晓你的过往,但你记住,咱们这是听莺阁,是京中文人雅士汇聚的地方,姑娘们也以歌舞技艺立身,最忌讳的就是争风吃醋、互相争抢。”
陆染一矮身,“谢谢赵姑姑提点。”
其实橙露所说的摆摊过生活,陆染倒并不排斥。
虽说阁子里的女子命苦,但毕竟是见识过了人间富贵,接触到的也皆是有些身份的男子。她们眼中盯着的便是豪门富贵,或者书香门第,婚嫁再也不会在原来大字不识的平民中选择。可高攀就可能叫人低看,不门当户对的姻缘,如果再将全部命运寄托在男人身上,这无异于是一场豪赌,输赢全都靠对方的人品,靠运气!
陆染没这个意愿去赌,靠人不如靠己。
夕阳余晖泼洒院落,晚霞成绮、铺阶而上,似是给亭台水榭都烫了一层金,名利场里人影匆忙,为着每日中最繁忙红火的时段准备着。
此时此刻,姑娘们的住处反而冷清,伶人舞姬都准备登台,早早就离开了院落。陆染回到听莺阁匆匆将采买的东西放下,又去后厨帮钟大娘忙活了一阵子,等到天色完全沉下来,她才端着一盘自己做的糕点,从后厨走到了东侧厢房的第三间,顿了顿,敲响了房门。
“谁呀?”屋内想起了一个悦耳的声音,白兰是伶人出生,声音如石上清泉,清脆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