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罂出生那日,孟侯府上来了一个骑着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术士掐指一算,给她批了“四不行”。
“不可进王室神龛,不可人前卖弄神通,不可自报家门,不可割尽心血。四若犯完,必遭灭顶之灾。”
那术士神神叨叨,对孟侯夫妇好一番叮咛。
季罂就仿佛天生一副反骨,不到成年,“四不行”无一不犯。
这话说起来就有些长了,得从一场奇梦讲起。
做梦的人是可与神通意的夏廷太卜终葵氏。
梦里终葵氏得一位仙翁相邀,登临黄金阙,从神器“浩天神卷”中窥知到人间未来妖鬼横行的惨像。
“上界即将面临一场浩劫。”
仙翁告诉终葵氏。
这场劫数出自下界死而不僵的妖鬼,昊天上帝指派了荧惑、心宿二星下凡助劫,由荧惑魅惑君主,心宿取缔王朝,二星携手荡平妖邪,铲除魔祟。
计划本来顺利施展,孰料下凡去的二星才是这场大祸真正的源头。
但是劫局彻底铸成,神不得再扰乱命数。
上界无计可施,这才托梦终葵氏,意图借他的口转达神意,劝说人皇杀死转世为人的双星。
好巧不巧,季罂就是这倒霉催的双星之一。
天上一日,地上已一年,此刻她早就投生在罗邑国孟侯夫人妙谛的腹中,等待瓜熟蒂落。
就在这时,王都传出“星坠天南龙首现”的谶言——
天子若不能找到双星的转世并处死,封印千年的黑蛟妖必将蛊惑双星开启封印,化龙重生,率领妖魔祸乱人间。
谶言遍传四方时,一场怪梦同时出现在两位身怀六甲的妇人身上。
一位是妙谛夫人,另一位是妙谛夫人远嫁亓国的小妹燕茹。
燕茹在梦里看到,血肉模糊的婴儿爬在肚皮上,握着一枝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戳进肚子,她感到钻心之痛,随后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破肚而出,张着血盆大口,发出毛骨悚然的怪笑。
妙谛在梦里看到,腹中开出并蒂花,蚕食了身体,当她醒来,肚皮上多出几条红黑交错的诡纹,像异形符字,蛛网似的缠满腰身,仿佛某种不详的预示。
妙谛的梦兆莫名流出府邸,罗邑国的君主邑公杀心立现。
孟候门下的宾客暗识机锋,纷纷劝诫孟侯早做了断,以保全孟氏全族。
孟侯痛下决心,决定处死婴儿时,那支祖辈供奉的镇妖神兵长明剑突然震颤不止,嗡鸣不休。
随后便有战报传来,异族苍兰大举来犯,已经杀到了亓国边境。
邑公闻讯后惊悸不已,当晚就暴毙宫中。
大敌当前,罗邑国的大臣无暇悲伤,仓促迎回了在王都为质的长公子。
当时随长公子一同回国的还有夏天子的赐物——一只漆木椟。
说来那匣子也古怪,匣身遍体暗红,锁心铸实,四壁刻画着奇异的图腾,像蛇又像龙,旁边还有几行弯弯扭扭的文字,形似镇压的符纹。
就是看到这些符文后,妙谛突感头晕眩晕,竟接连数日高烧不退。眼看人快不行了,孟候急忙派人请来了北枷山的神医。
这神医不只精通医术,还能算家宅吉凶,声名在外。
查诊后,神医道:“夫人冲撞了灵怪,是被千年恶怨惊吓所致。”
神医似有话不便直讲,踟蹰了好一会儿才道:“来时我见东庭黑雾冲天,府上今夜恐有走水之险,还是让夫人搬离东庭,度过此劫为是。”
孟侯就依神医所言,将妙谛迁出了东庭。
时至当晚丑时,府上果然走了水。
大火烧红了半个天幕,救火的家奴最后都弃了器具逃走。
孟侯登到高处去查看,只见一抹幽光在树冠中盘桓游移。
估摸着就是神医口中的恶妖怨灵,孟侯立时取来宝剑,对着树猛劈狠刺。
枝折叶散,满地狼藉,那亮光却无一丝踪影。
孟侯背脊生寒,才觉后怕。
他屏息环视,眼前只有满脸乌黑四处奔蹿的家奴,以及被家奴远远搀出来的神医。
神医满头焦味,竟然燎秃了半头青丝。
孟侯万分震骇,“神医这是什么缘故?”
神医懊丧道:“老朽泄露天机,上天略施小惩,此地已不宜再留,老朽这便告辞了。”
之后妙谛夫人病愈不提,就说这位烧了半脑袋头发的神医,口口声声上天降罚于他,连夜逃回了北枷山。
这北枷山原也没什么特别,因为一群前朝的落魄贵族到此隐居,渐渐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典故。
这群隐士靠着祖上遗留下来的家底过活,每日除了高谈阔论,就是饮酒作乐。
这日,隐士们聚会饮酒,神医也应邀前来。
旁人问他头发为何少了半边,神医便把孟侯府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全讲了出来。
“……你们说奇不奇,东庭失火后,我出去查看,见一大蛇盘在树冠中。那蛇蛟头大而长,青鳞覆身,背上生一对双翼,模样甚是丑陋狰狞,吓得我择路就逃,那大蛇当即以尾横扫,一簇火便扫落头顶,生生燎了我半头青丝。”
神医捶着胸口,说得极是痛心。
一个隐士笑道:“你莫不是看走了眼,误将应龙认作蛟了。”
神医问:“何以见得?”
那人惊怪道:“原来你不知道应龙和黑蛟妖的传闻。”
神医道:“这其中有什么典故,我确实不知。”
那人娓娓道来:“说的是数百年前,一条得道黑蛟入世作乱,挑衅蛰居南部的应龙修魔神。”
那黑蛟不敌修魔神,败逃进王廷,企图借助人皇的龙气遮掩妖气,于是盘踞在夏王宫不肯离去。
夏天子就问黑蛟如何才肯离开,黑蛟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便哄骗天子,它乃天子始祖,来此赐下龙涎,保他与天齐寿,国祚永昌。
天子信以为真,当即陈列玉帛,用木椟封藏龙涎。
那木椟一直存于王室,一代代传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