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看不清他的表情,檐角的灯笼还在随风摇摆,光晕打在他和她的身上,一晃一晃的。
她低头轻轻嗯了一声,攥着衣摆,转过道月门,一步步拾阶而上。待门前,正要伸手敲门,“哗啦——”一声,门骤然从内里打开。贺明章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么晚还没休息?”贺明章淡声道,一如往昔的熟稔和温柔。
长乐的心里,蓦地生出了一丝丝的希冀。是了,一定是传言误会了,没有人比她还要了解他,他是最刚正不阿的君子,最遵礼循法的学士。家下仆人若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他都是眼中最容不得沙子的人,如今怎么会做谄媚新主、背信弃义的事呢?
她心情平复了些,斟酌开口:“明章哥哥,我听到了一些话。”
谁知贺明章的面色却晦涩起来。“你都知道了?”
有不安是情绪在她心头乱撞。知道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那厢贺明章却苦笑起来,“这样也好,省了再苦恼如何告诉殿下了。诚如外面传言,臣被圣上钦点了驸马督尉,新昌公主下降的诏书过几日应就要昭告天下了。臣虽不才,但也深知孔孟礼法,殿下是新昌的姑姑,婚毕后,臣必当同新昌一起,尊敬姑姑,尽好做晚辈的本分。”
他一席话说得平畅,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早早打定主意,经了几番腹稿,烂熟于心。
可是,他怎能如此无波无澜地说出这些话?!
眼前的人让她觉得无力,长乐深吸了一口气,窒窒道:“人各有志,既然有好风凭借力,何不扶摇上青云,我能理解。可是为什么是新昌,这个要置我于死地所谓的骨肉血亲?为什么要是宇文汲的东床快婿?这个罔顾人伦所谓国朝的新主人——”
“长公主慎言!”贺明章霎时面色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厉声道:“后宫女眷岂能妄议朝政?你尊享荣宠这么多年,先帝虽逝,你依旧是最最尊贵的长乐长公主,就是新昌也越不过你去。您应该惜福。现下不过是一个不满意的赐婚,一个未曾证实的传言,您就如此激愤,言辞激烈寻人质问,简直失了我国朝公主的凤仪,辜负了父兄多年的宠爱。”
长乐犹坠冰窟,浑身发冷。她来质问贺明章,贺明章却反过来教训自己,一个素来优容的世家公子,眼下赤急白脸的,只为保住得来不易的驸马之位。
她陡然忆起明怀太子临终前的那句话。
“从公主,升成长公主、甚至大长公主,委屈,会一层层叠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