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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火无烬(2 / 2)

她系斗篷,又给她倒了杯解酒的热姜茶,她喝了一杯,身体顿时暖烘烘的。

“顾公子真是好酒量。”如尘眉间微热,舒颜笑道:“我喝不过,还是以茶代酒吧,万望见谅。”

“下雪了,冷得紧,今日就到这里吧,你的诚意我心领了。”顾无烬说着便要起身,对沉烟说道,“带你家姑娘回去歇息吧。”

话音刚落,船舱处走来几个婢女,手里捧着珠饰满头的凤冠,华丽富贵的霞帔,规格敦肃的嫁衣,还有精致的却扇等物,来给如尘查看。

“沈娘子,之前的凤冠霞帔在江盗劫船时坏了,这是新筹备的,二公子让您试试。明日抵岸,裴府会派人迎接,到时要穿着这个下船。”

丫鬟说完,如尘的眼睫略沉了沉,说道:“知道了,放我屋里吧。”

顾无烬察觉到她的神色不对,又默默坐了回去,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高兴。”

“也不是不高兴,只是心里忐忑。毕竟,我和他素未谋面,相貌、脾气、人品通通都不清楚。明日之后便是夫妻了,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顾无烬静默地看了她几眼,回道:“你不必担心,至少在相貌上,完全不必。我是见过他的,称得上仪表堂堂,剑眉星目。举止,矜贵端方,品味,也算优雅……”

“你在这说书呢?”如尘突然噗嗤笑了,“说点有用的好不好?”

他微微一笑:“虽然性子轻傲冷淡些,但终究是红尘中人。他肯定会喜欢你的。”

如尘睫毛扑闪:“你怎就如此确定?”

顾无烬看了她几眼,只见她嘴角含着浅浅的笑靥,醉意微微,一双眸子,如星似月。他神色忽然有些黯然:“因为,你很好。”

如尘难得地露出灿烂的笑容:“你才认识我几天?怎么可能知道我好不好……”

雪越下越大了。

如尘的酒劲儿上头,越发头昏脑胀,看着顾无烬,想起水下的画面,不觉又有些黯然神伤,嘀咕道:“何况,我要他的喜欢做什么?我想要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了。”

顾无烬有些愣住了,神色郁郁,想起那日将她从江中救起,她在梦中呼唤的名字,是萧辰。

沉烟连忙咳了声,拉住她的手说道:“姑娘真是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顾公子勿怪,我先带她回去休息了。”

顾无烬点了点头,看着她身披斗篷,一身风雪,进了船舱。

他转身坐下,在逐渐壮大的雪势中,喝尽了壶中的酒。

……

次日,当如尘醒来时,船外早已雪意涔涔,揭开帘子一看,不远处的汴京城,大雪盈尺,所目之处皆覆于白雪皑皑之中。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来汴京,但对这个东都之城,却并不陌生。

自小,她就常听母亲念叨汴京的风土人情。——这里是母亲生长了近二十年的故乡。

她经常抱着小如尘,在床前给她讲故事。讲天子脚下的繁华热闹,讲金明池演习、琼林苑游赏,讲上元佳节,重阳登高,讲美味珍馐,万国来朝。

不过,母亲讲的更多的还是记忆中的生活琐事。

例如,最好吃的面饼店在何处;最常去的买绒花、领巾抹额的街巷在何处;而她时常从角门溜出去逛的杂货摊子,又都在何处。

可惜,如尘当时年纪太小了,早已忘记了具体的名字。

只记得母亲告诉她,外祖父家门口有棵大梧桐树。

往南走,有一条巷子,叫做甜水巷。往北走,便是九桥门街,那里有天底下最好吃的酒楼脚店,饮食果子,应有尽有……

骤然陷入回忆,如尘心里有些伤感。自从嫁到扬州,母亲至死都没能回到汴京。

她虽常忆起在城中的点滴,却从未提及外祖家的真实所在。如尘即便来了汴京,也不知道外祖父家在何处。

舱内,丫鬟们默默给她梳洗打扮着。不多时,船靠岸了。如尘感到一阵摇晃,抬头方见,铜镜中的自己,姿容艳丽,珠饰满头。

裴府的人早已安排了轿子和拉行李嫁妆的车辆,在岸边久候。

沉烟走到船头张望了许久,却不见岸边有年纪相当的公子前来迎接,遂问裴槐序何故。

裴槐序穿着鸦青色上襦下裳,外裹黑狐大氅,嘴角抿着,亦等候良久。

他缓缓说道:“兄长病卧于塌,行动不便,故父亲吩咐,由我替他迎接嫂嫂进门。”

沉烟一愣:“这……是否不合礼数?”

对方的脸色一沉,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压迫感,向她袭来。她不敢再问,只好默默回舱告诉了如尘。

如尘的反应倒还算平静。江边寒风凛冽,室外冷意沁骨,她早已猜到那位病弱世子,不可能冒着风雪,亲身出来相迎。

她甚至想过裴府可能会用公鸡代替裴旻时,与她拜堂成亲。

现在虽是小叔子代为迎亲,但好歹还是个人,已经比她想象的好太多了。

故而她挤出一抹笑,低身走了出来。江雾弥漫,船头水滴涔涔。

她一眼看见,岸上站着一个青衣长袍的公子。顾无烬披着白色狐裘,静静地站着,身后有侍从给他打伞。

船早已靠岸,其实他早该离去,但他却没有,竟愿意送她一程。

沈晟昨夜喝得烂醉,与歌伎春宵一夜,至今未醒。她远嫁到此,没有半个亲友相送,想不到最后给她送嫁的,竟是这个数面之缘的公子哥。

如尘远远地冲他作了个揖,以谢他的好意。他看到如尘,眼神微微一亮,向前迈了一步,但又突然怔住。

他没有上前说话,只是看着如尘,看着她巧笑倩兮,美目流盼,看着她一袭红衣,明艳夺目,看着她弃舟登岸,上了裴府的花轿,慢慢往闹市而去。

他的眼神中始终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复杂到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这些情绪从何而起,又该如何止歇。

天地苍茫,阴雪遮天蔽日,世界有些混浊晦暗。他,好似在不知觉之间,就失去了什么。

“知知,你记得他,为何不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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