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如尘在睡梦中清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顿时吓了一跳。
她竟睡在了西暖阁。
而且……还在裴旻时的床上。
她连忙翻了翻被衾,确实是她才给他新换的烟灰缎面罗山茶花的厚棉被。
摸索一遍身上的衣物,裙裾齐整,只是挽起的云鬓松了,鬓边的钗饰也被人褪去。
细碎的回忆渐渐涌上脑海,她缓了片刻,想起昨夜自己在阁中与裴旻时对弈的画面。
她昨晚实在耐不住困意,伏在炕桌上睡着了。
好像……如尘瞳孔微微瑟缩,裴旻时拦腰将她抱到床上的画面涌入脑海。
她在半梦半醒间,挽住了他的后脖颈,还不安分地在他的颈间蹭来蹭去。
迟来的羞臊迫使她攥紧被衾,蒙住了涨红的脸。她隐隐约约记得,她一直在他耳边轻声呢喃:萧辰哥哥。
虽然当时,自己是有意为之,借着几分微醺,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大着胆子试探他的身份。
但清醒以后,后知后觉的羞耻之意仍旧如洪流涌上心头。
如尘揉了揉滚烫的双颊,陌生的情意隐隐袭来,想到他无奈又顺从地给自己摘首饰的画面,嘴角却又忍不住扬起。
回过神后,她侧脸一看,窗格上的日光闪耀。完了!新岁首日,还得给侯爷和大娘子请安拜年,才合礼数。
她连忙甩开被褥,欲飞奔回东暖阁,不想才开了门,灼眼的日光往她的脸上照去,刺激得她抬手挡了挡。
门外,月鸣等人早在外头候着,看见她出来,皆是露出欣慰又奇异的浅笑。
“什么时辰了?怎么不早叫我起来?我还得去给侯爷和大娘子请安。”
如尘看了看天色,虽是冬日,阳光凄白,但也明亮晃眼,时辰怕是不早了。
“世子吩咐了,说夫人你昨夜太累了,让奴婢们不许扰你的。”
月鸣跟着她,一路小跑着往东暖阁走,边说话,边接过小丫鬟的盥盆,给如尘梳洗起来。
云蝉和齐妈妈则是急匆匆地钻进了西暖阁,像有什么要紧事一般,容不得一刻怠慢。
“这是他家,他自然无所谓。随口一说,你们也听。也不想想,我初来乍到,这人情礼数可万万怠慢不得。”
月鸣笑道:“夫人放心吧,今天各国使臣要入大庆殿朝贺,文武百官也要进殿朝班,侯爷一早便进宫了。大娘子诰命在身,按例也要进宫给圣人请安。连世子也出门了。”
如尘微征:“世子也进宫朝贺?”
“嗯。我们世子是今科解元,依例是要着白袍士服,与百官一同站立朝班的。”
“站立?”如尘洗漱完,已坐在春凳上,对着镜匣,微微一愣,“他昨晚都没怎么睡,今天外头又冷,身子撑得住吗?”
不知是哪个字说得不对劲,月鸣又是意味不明地低头笑了笑:“这奴婢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世子出行,杨大夫向来是贴身跟着的,今儿也在宫门外侯着,想来无碍。”
如尘沉吟点头,恰如他所说,他的事都妥帖得很,确实犯不着她来操心。
“解元?那世子是不是可以参加春闱,顺利的话,就登科及第,入朝为官了?”沉烟在旁边静静地给如尘梳头,好奇起来,也问了一问。
月鸣点了点头。
“不是都有荫封吗?世子有爵位傍身,荣华富贵不尽,何苦凑那热闹?”
“虽有荫封,但军侯子弟的恩赐皆是武官,世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走文臣之路。”月鸣答道。
如尘眉头微皱:“文武不过是侧重不同,凡入朝堂,无论何职,终究难免辛劳。他不在府里养病,反而在外耗费心神,侯爷也不劝劝。”
“您别看世子一副文雅清秀的样子,其实他骨子里是很有主见、很强势的人,凡是他决定的事,没人劝得动。”月鸣回道。
“你这话有假,若劝不动,怎么最后还是娶了我们少夫人?”沉烟反问。
“少夫人福泽深厚,自然不同。”
如尘知道她这是客套话,不过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她也有点好奇,为何一贯拒绝婚事的他,会突然答应和自己的亲事,于是她让月鸣详细道来。
月鸣托着下巴,似在回忆:“我听说,新婚夜时侯爷还在劝,后来还是提到裴府与沈府素有渊源,世子儿时在外祖家,便与沈家立有婚约,他才同意的。”
婚约?
她在沈府这么多年,从没听说沈依萝和裴家还有渊源。
不过,她入府晚,兴许是沈太师当年和侯爷定下的娃娃亲,也未可知。
终究和她这个人都没什么关系。
如尘沉了一口气,没再留心月鸣和沉烟的谈话了。
雪下了一夜,现已停歇。雪意融融,却又格外寒冷,勾起人的冬困之意。
梳洗过后,如尘又用了午膳。
玄英被大娘子带着一同进了宫,她便到苍灵处坐了坐,而后,又到几个姨娘处拜了年。
最后拐到了裴槐序所居的金缕阁,特意给他送了几匹蜀锦,又添了枚玉蝉腰坠,以做谢礼。
她去时,裴槐序正背着箭囊,穿着狩猎的行装,在院中拉弓射靶。
只是靶子空无一箭,反而是他对面齐刷刷地站了一群小厮,每个人的幞头上皆绑了个苹果,充当箭靶。
“嫂嫂如此客气。”
沉烟将礼品交给他身边的侍女时,裴槐序突然拉弓对准了小厮的方向。
如尘顿时吓得噤声不语,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阴鸷眼眸,呆呆地立在原地,完全不敢动。
“那不过是做弟弟的份内之责,罢了。”
说完,箭从弦出,往小厮的方向射去。
不是,这人有病吧?
如尘怔住了,看着裴槐序不屑一顾的眉眼,想到自己的处境终究不稳,只好暗自忍下情绪,沉声说道:
“二弟自负箭术极佳,但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这以人为靶的习惯,是昏聩刻薄之举,还是改掉的好,免得传出去,辱没了候府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