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阵阵干渴,好似火燎过般。
如尘紧蹙眉头,逐渐从混沌的梦境中苏醒。她掀起眼皮,看到素雅陌生的帐帘,略微侧脸。
忽而心头一怔。
裴旻时倚在床沿前,右手手背撑着太阳穴,正闭眸小憩。
她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衣物,还是在汴河边上穿的那套石绿襕衫,前襟处仍残留着血渍。
她记得,在中箭的刹那,他们都落了水。
难道寒冬腊月,他一直穿着这身湿漉漉的衣裳,守在床前吗?
如尘眼皮微动,越过他微低的下颌,将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指骨上。
白皙的指间,仍残留着殷红的血渍。
她记得,他平时很爱干净的。
如尘低眸,慢慢抬起手指,触碰他的指间。
裴旻时渐渐抬眸,却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用微微泛红的眼眸,带着湿涔涔的雾气,缓慢而专注地望着她。
随后,浅笑道:“我们胆识过人、智勇双全的巾帼女英雄,终于醒了。”
“给你添麻烦了。”如尘回笑,掀开被子,慢慢起身。
随着动作的挪移,背脊突然袭来一道撕裂的剧痛。
她身子一软,险些又跌回去,好在裴旻时在身侧,捞了她一把。
抬眼撞见烛光的刹那,瞬时的光亮刺激得她眼帘微紧。
她试图伸手去挡,下一瞬,裴旻时的手掌便遮在她眼前。
这个动作虽小,却并不寻常,她微微抬头,闻到他掌心残剩的浅淡血腥气。
烛光勾勒出他的侧脸轮廓,将他的脸打得忽明忽暗,逆光的方向,使她无法看清他的眉眼。
她只能看见他的下颌,被烛光分割成清晰的一条弧线。弧线之下,是微微鼓起的青筋、血管,还有吞咽的喉结。
之所以看得如此清晰,实在是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她呼吸都轻了几分。
“是我的问题。”裴旻时突然将她紧紧抱住,低声道,“我没有事先提醒你,跟着我,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她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谨慎又用力地拥抱过。
他的肢体很小心,好似拥着一把随时会散落的骨架,但如尘却感到,自己快要被他揉进身体里了。
她有些懵,心里又有些柔软。
尽管他久久没有言语,没有道谢的话,但她可以从这个拥抱中感受到他和往日截然不同的情绪。
如尘眉头轻皱,隐约猜到和他装病弱有关,但她没有继续开口问。
无论他们背后有何恩怨,她并不想牵涉其中。故而自察觉此事起,她便缄口不言。
引火烧身的道理,她一直都明白。装聋作哑才是保全自己最好的方式。
“说来话长。”裴旻时渐渐松开手,似乎也没有深聊下去的打算,只是转身去倒水。
如尘顺势瞥了眼室内的装潢,看到床前立着的六扇素雅屏风,十分陌生。
视线再往前些,炕桌、床榻、书桌、圆凳,全都简雅素净,好似道观般整洁无尘,和日渐花团锦簇的雨歇小筑不一样。
“这是哪里?”她接过温水,不禁问道。
“偏院,我的卧房。”裴旻时静静一答。
如尘喝水的动作顿了顿,又抬眼环顾了几圈,房间不大,火盆和香炉也在静静地燃着,但看起来还是莫名觉得冷。
她默默裹紧身上的被子。
“冷?”裴旻时问道。
如尘连忙摆手否认,转脸看到他手上已捧着热腾腾的汤药。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片刻后,他勺了一汤匙,慢慢递到她嘴边。
“我自己来就好,你快去换身衣裳吧,天气冷,别感染了风寒。”如尘连忙挡了挡,伸手去接汤药。
方才相拥时,她还是能感知到,他身上的衣物,仍旧有些湿润。
结果自然是未果。
如尘于是乖乖张开嘴,等他一勺一勺喂到嘴里。
那碗药,其实并不多。但不知为何,如尘就是觉得喂药的时间,十分漫长。
不仅因为苦,还因为裴旻时专注又沉默的眉眼,让这个素冷的房间,渐渐氤氲起温柔又和煦的气息。
为了打破这份暧昧不明的沉默,如尘干脆一把将汤药抢过来,不由分说地全喝了下去。
“喝完了。”她举着空碗,有些小炫耀地晃了晃。
“不苦吗?”
如尘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被喉腔泛起的一阵苦腻,激得险些呕了呕。
裴旻时低声笑了笑:“那我去换身衣服,你好好休息。”
如尘尴尬地抚了抚胸腔,点头,往窗外看了眼。
雪意渐紧,夜色仍浓。
她想起自己还有件重要的事未完成。
“世子,什么时辰了?”
裴旻时低眸思索,半晌,回道:“大约四更。”
话未说完,如尘忽而掀开被子,欲下床。
裴旻时上前扶了把,问道:“你伤成这样,还要去哪?”
她蹙眉,心里忽而涌起莫名的心虚,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
她总不能跟他说,是因为自己给萧辰做的那盏菩提叶花灯,还没来得及烧给他吧。
她总不能跟他说,她对他的好,绝大部分是因为他和萧辰有几分相似吧。
她总不能给他说,他完完全全被她当做萧辰的影子吧。
“我,”她强忍下背部割肉般的钝痛,慢慢挪步下床,说道,“想回雨歇小筑休息。”
“明日吧,现在外头雪下得紧。”裴旻时劝道,上前制止。
如尘沉默须臾,思虑后,想到让沉烟帮忙也不无不可,便看了看四处,却找不到她的身影,便问道:“沉烟呢?”
“她今夜受了惊吓,我让她回雨歇小筑好好休息了。”
“这样。”如尘泄气地轻叹一口气,抬眼望了望窗外微亮的雪光,眼神黯然。
“你想做什么?告诉我。”裴旻时看出了她的心思,直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