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尘试探性问道:“你之前调查过我的身份,应该知道我父母早逝吧?”
裴旻时点头。
她抿了抿嘴,移开视线,说道:“每年上元节,我都会给他们烧一盏菩提叶花灯,以寄哀思。”
“是吗。”
裴旻时低眸,语气有些古怪。
如尘隐约感到他眼里闪过隐隐的黯然,但稍纵即逝。
“我安排人回去取,你先好好休息,晚点叫你。”他眉头微动,转身离去。
如尘总觉得方才的气氛有些怪怪的,虽然裴旻时的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她就是莫名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愠意。
不知从何而起的愠意。
约莫半个时辰后,如尘在半梦半醒间,被裴旻时轻声唤醒。
彼时,他已换了那身月白襕衫,沐发后,乌黑的发丝披散在两肩。
如尘没有见过他披发的样子,乍一看,顿时被他身上洁净的气质怔住。
通常来说,月光是没有味道的,但在她睁眼的那刻,她好像从他的身上,闻到了月光的气味,那是一股微寒的清冽的冷意。
他将那盏澄黄的菩提叶花灯点亮,举在脸前,微偏着头看她,双眸朦胧,好似林间被鬼魅声线蛊惑的野鹿。
“是这个吗?”
“嗯。”如尘霎时清醒过来,不敢再和他对视,只是慢慢下床。
偏院比雨歇小筑要僻静很多,廊外的院子十分昏暗,只有几盏幽微的廊灯,挂在远处,发出暗淡的烛光。
大雪盈尺之下,连鸟叫虫鸣都遁入寂静深处。
裴旻时给她裹上厚厚的狐裘,穿过长廊,走过小径,带她来到月银湖边。
亭中设了竹帘,虽然微弱,但也挡了些许寒风,如尘便在水汜边,如同往年那日,静静地将手中的花灯燃尽。
往年这个时候,总是她一个人,看着火焰缓慢燃烧,慢慢回忆过往。
那时,她总觉得时间漫长,。
今年却意外地觉得很短暂,没多久,眼前的火光便悉数暗淡。
她好像没那么痴迷于过去纠缠,反而是.....
她转身望去,裴旻时背着手站在她身后,月白襕衫外,裹着一袭长身黑氅,看起来又厚实又暖和。
.....她现在似乎更想要这种触碰得到的温暖。
“谢谢你。”她心满意足地冲他清甜一笑。
随后便感到身子又痛又累,好似被消耗了所有精气,难以控制地侧倒下去。
意识模糊间,她感到腰部被有力的力量托举。
尽管虚幻,但好在,她已不是孤身一人。
.....
汴京今年的雪几乎没停过,顾无烬站在汴河岸边的亭上,默默放了盏莲花灯。
前几年,他的夙愿一直是找到她。
现在是奢求她回到自己身边。
回到亭中,顾无烬独自落座,默默喝着青梅酒。
案几之下,如尘身上滴落的血迹星星点点,已经干透。
顾无烬抬眼看着挂在亭边的走马花灯,一个挂满绸带的精致花灯,三层灯坠,绢面绘满四季花卉。
这是数个时辰前,沈如尘身边的侍女交给他的。她说沈如尘本打算找个机会送给他,以作谢礼。
想到她绘制纹样的眉眼,顾无烬嘴边渐渐漾起清浅的笑意。
但渐渐地,顾无烬看着那悠悠旋转的花灯,在滂沱的灯海中,灯火微弱,又摇摇欲坠。
他眼眸微低,眼神渐渐晦暗起来,手中的酒杯越攥越紧。
她竟替裴旻时挡了一箭。受伤了,还伤得很重。
她也送了裴旻时一个毫无二致的走马花灯。
这一切,本该都属于他的。
想到此,顾无烬温煦的眉眼渐渐冷冽,抬眸看向东方的楼宇,举杯沉眸。
就快了吧,他想着。
不多时,他身后的护卫从人群中纵马而来,快步到他身后,低声道:“公子,禁卫那边已经把裴槐序扣下了。”
“还顺利吗?”
“听说东宫那边得知消息,脸都绿了,想把消息压下来,但裴槐序做得太绝,禁卫军中都传遍了,根本管控不住。”
“哦?”顾无烬微微有些讶异,“他怎么绝了?”
护卫便将马厩场上发生的事悉数告知了顾无烬。
顾无烬面色无变,只是默默倒了杯酒:“裴家这两兄弟,都不是好掌控之人。反正目的也达到了,他想做这个乘龙快婿,攀太子的势力,就让他去吧。”
护卫却有些可惜,叹道:“便宜这小子了,这姻缘本该是公子的。”
顾无烬却静默了许久,只是嗅闻着青梅酒的醇香,渐渐说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做人,不能只看一时的得失。”
说着,他渐渐移眸望向那轻轻旋转的花灯,浅笑道:“咱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