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杳杳知道,他们还是在那团浓雾之中谢扶清则只不过将将摸索着一条生路而已。
但越走,她越觉得不对劲。
谢扶清动作缓慢,因为刚刚使用过灵力,几乎是几步就要咳出一口血,药丸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然而浓雾却仿佛盯上了骨头的恶犬,漫出来无数虚虚的雾色吞噬掉谢扶清的血液。
这条路没有尽头,谢扶清薄唇微抿,唇边的血痕印在苍白的脸上,仿佛已经是精疲力竭。
苏杳杳努力支撑着谢扶清的身子,忍不住小声安抚道,“我们就快出去了。”
然而就连苏杳杳自己心里都没底。
谢扶清薄唇微勾,他比苏杳杳要高好多,以至于苏杳杳根本没有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浓雾映在那双没有任何焦距的双眼之中,凤眼狭长,层层情绪叠加,浓稠得仿佛深不见底。
这个干净的漂亮灵魂应该意识到了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
谢扶清少时随闻禅大师出游之时,人面见过太多,他并不在意他人的欲望。
闻禅大师一开始就看到了谢扶清的冷凉凉薄,带他见世人,见众生,妄图用这个方法完成渡化。
而谢扶清也如同他所想一般,终究长成了温和清润的模样,男人温和内敛,清贵精致,一如画中走出的翩翩公子,甫一入市便被人奉为圭臬。
诛妖邪,治病救人。
他一如闻禅大师所希望的那样,但却觉得……
极无聊。
众生千面,无论是人也好,妖邪也好,在他眼中都不过皮相之下的血骨堆砌而成。
而人心才是最有意思的东西。
谢扶清停住了脚步,鲜血顺着他精致冷白的下巴缓缓滴落,又被浓雾吞噬。
苏杳杳呼吸一重,抬头对上谢扶清一双温和缠着暗淡颜色的眼。
书中似乎也是这么写的。
少时的谢扶清被村民献给妖邪的时候,文中写他的望着人群,目光悲悯。
后来他废去修为,有无数次机会结束这一切,却仍旧没有做其他的事。
苏杳杳觉得很难窥探出他一层层皮相下隐藏的一切。
他悲悯,却冷漠,两种对立到极致的性格像是勒进皮肉里的细绳,甚至可以直接杀死一切。
“你想,杀了我吗?”
浓雾再次逼近,谢扶清薄唇微勾,鲜血一滴一滴落下,仿佛断了线的珍珠,病态到了极致的美感。
苏杳杳浑身发颤。
脖颈上带着的,谢扶清送给她的药囊。
药味退散了很多,却仿佛勾魂夺魄一般,她猛然摇头,“不要!”
“嘀嗒。”
冰凉的雨水落在她的额头,又顺着滑落。
谢扶清眼睫颤抖着睁开,一双狭长凤眼定定地落在苏杳杳伸手,男人解开手腕上的绷带,又重新绑好,手腕上的青莲若隐若现。
片刻后一切情绪都归于宁静。
苏杳杳睁开眼才发现。
没有浓雾,没有吐了血的谢扶清,他们还在山庙里。
不是颠倒境,而是重梦。
一重是念,二重是生。
苏杳杳额头出了汗,从地上坐起来,破庙外的雨停了。
谢扶清立在外面,冷白的手指轻抚系着红绳的大树,被打湿的红带耷拉着。
苏杳杳脊背被汗水浸湿,她迟钝地从地上爬起来。
然后喘了一口气。
吓死了。
苏杳杳低头看了看脖颈上带着的药囊,
连忙走到破庙门边,她吐出一口浊气,一手扒着门边。
谢扶清听见动静缓缓将目光移过来。
男人衣袖一丝不苟,长身玉立鸦黑的长发散落,侧容精致冷白,仿佛是一尊被精心雕琢的玉石像。
苏杳杳抿抿唇,有些忌惮。
谢扶清望着她,片刻后移开目光,“可以下山了。”
他不知道?
苏杳杳眨了下眼,然后捏紧裙摆。
重梦里男人染血的身影逐渐和谢扶清现在的模样重合,以至于让苏杳杳分辨不出情况。
谢扶清缓步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苏杳杳猛然退后。
“我,我去收拾东西。”
她折过身,急匆匆地回到山庙。
一滴遗落的雨滴滴在他的颊上,顺着眼睑落下,冷凉的液体平息了情绪中的烦躁,红带被风带动打在他的肩侧,被雨水惊扰的短翅尾扑闪着被打湿的翅膀,跌落在他脚边。
应该是听到了。
透明蝶翼扑动的声音,谢扶清却没有任何动作,看着它一头栽向死亡。
等他们离开,已经快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苏杳杳再次回头望了眼破庙,经过这一番,她总算生出点对这个山庙的敬畏了。
只是不知道,重梦的妖邪,又是从哪里来的。
没有一丝痕迹的,就全部消失了。
“……”
苏杳杳猛然一抖,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走神了一段时间,错过了谢扶清呼唤她的声音。
苏杳杳连忙道:“公子,我扶您去洗漱吧。”
他们从山上回来以后,被雨水沾湿了衣服还在外面过了一夜,哪怕是修仙人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更何况谢扶清现在仍旧伤病还没好,苏杳杳思考了片刻,顾虑着谢扶清的情况斟酌着开口。
谢扶清眼上的白绫被拿掉,一双琉璃色的眼瞳定定地看向她,虽然没有半分神采却看着仍旧让人心惊。
苏杳杳心绪颤抖,即使知道谢扶清看不到,但猛然对视还真是让人受不了。
她努力维持自己声音的平稳。
谢扶清闻言像是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只是说:“麻烦了。”
苏杳杳胡乱点头,把谢扶清带去屋后的温泉处。谢扶清拄着盲杖跟在她身后,敲击的声音不大却让人难以忽视。苏杳杳下意识起了一身的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