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鱼……》
……薛琪从小就很会玩弹弓。或许是因为功利目的明确的缘故,眼下他的这种\"枪法\"比先前更有了长足的长进。他早已被松鹤岗的小伙伴们誉为\"神眼\"了。岗上岗下一些新成长起来的\"枪手\",甚至还开玩笑地干脆就叫他薛仁贵哩。听见自己的名字竟然已同古名将的名字连在了一起,薛琪真正感觉兴奋!为了不辜负这个美誉,他用小刀在他的弹弓叉子上十分认真地刻上了这样一个激励自己的口号:一枪一个。他心下的确有着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他一定要以他的这手武艺,尽可能多地为家人们挣上一点儿油水。也许,作为这个家庭的长子,他心底渐渐地已在萌发着一种男子汉的责任感了……
不觉已放了暑假。过了这个暑假,薛琳也将要去刚开办不久的巴渝大学附属小学读书。一天中午,母子三人象平常一样,一人端着一个饭碗,从食堂走回家来。
薛琪满脸都是悲怨交加的神气,象是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龟儿子,食堂太可恶了!三两面块,刚好只有三块;其余的尽是冒牌货:牛皮菜梗梗……\"他红着双眼抱怨说,先还在强忍着浮上眼眶的泪,后来终于忍不住,便气忿忿地哭了起来。
洪淑贤一声不吭地拉过嘤嘤哭泣的大儿,把自己碗里的几块面块往他碗里挑。
\"妈,你给我了,你又怎么办呢?我不要。……你脚杆肿得象那个样子!\"薛琪连忙把碗让开;他一面推辞着,一面泪眼婆娑地瞅着母亲光着的小腿。他说得不假:洪淑贤的腿,膝盖以下,已经浮肿得变成一根直筒子了。
\"薛琪,听妈妈的话,吃。\"母亲硬给儿子挑着面块,同时柔声地劝说。\"你们又要长骨头又要长肉;我们呢,只是吃点东西,能吊住命,就行了,吃,啊?\"
于是薛琪领受了母亲的情。他连同不断滴落进碗里的眼泪,呼啦呼啦地吞食完了这半碗除了咸没有半点别的滋味的杂面汤水。不过这饮食分明已经给了他至高的享受:直到吃完它之后,他都还在接连地咂巴着嘴,同时眼中流泻出一种近乎憧憬的神情。他甚至私心地奢想了一下,假若能够再有这么一两碗面块汤来吃,那将是何等快心的事……然而这样想的确太叫人难受,因此他立刻就止住了自己的念头。
放下碗后,他若有所思地呆坐在桌子旁边。
薛琳被母亲方才的举动感动得心儿发软。刚才,他也想学母亲,可是试了几下,他都没能伸出手去。此时他早已吃完他那四五片面块。带着一丝因为没能资助哥哥而油然生发出的惭愧之情,他不声不响地靠近了薛琪。
\"弟弟,要是我们能在哪儿找点吃的回来给妈妈吃,就好了!\"薛琪忽然抬起头来,眼中放出了梦幻一般的光彩。沉吟了片刻,他咽下一口唾沫,又加上一句:\"我们……也吃。\"
\"只是,哪儿找得到呢?\"薛琳舔了一下嘴角,无可奈何地问。
\"还是去碰碰运气,打麻雀,如何?\"薛琪提议说。提起荤食,他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假设运气好,一回就打上两三个,那呀,回来香喷喷地烤上─我敢保证:我们一家子,肯定嘴都要笑裂!\"
哥哥这话叫弟弟狠狠地吞了一大口口水。而且薛琳突然也联想到了一点什么,于是他凑近薛琪的耳朵,叽叽喳喳地对他说了几句。
薛琪的双眼顿时瞪大得象对铃铛一样了,瞳孔里也象是拨出了两团火来。
\"真的!?\"
\"真的!─我从幼儿园回来时看见的。\"
\"嗨,那你都不早说?……走,弟弟,我们这就去。不要她们知道。等我们回来,朝她们眼前一摆─嘿,那才叫提神呢!\"薛琪惊喜不已地压低了声音,一面朝着母亲和刚回家来的外婆那个方向斜瞟了一眼。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就脱着脚上的鞋。
\"弟弟,你去把你那件旧长衫,就是冬天罩棉袄的那件,我留给你的,穿起来!\"他眨了眨眼,又吩咐。
薛琳也早已眉开眼笑地蹬掉了他的破凉鞋,一双小眼。正兴奋得闪闪发光。他觉得还是哥哥行,而他自己,明明是亲眼看见□□了,却竟然一点都没有对它产生出一点子想法!……
不过哥哥眼下这话使得他困惑起来。他不知该说啥,只是惊愕地看了看门外那片火辣辣的阳光。薛琪哥哥松快而又自得地笑了。看来他不愧是要比弟弟大上好几岁,无论做什么事,都已经有点儿深谋远虑的:
\"嘿,你娃好呆!─我问你:等会儿手里提着,啷好溜出校门来呢?穿件长衣服,是好把它装在口袋里呀。你那件长衫的衣兜儿又深又大,正好。再说它也很薄;热,也热不到哪儿去!\"
这份周到的考虑真是叫那位弟弟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薛琳情不自禁地把右手比向太阳穴,\"唬\"地对哥哥行上了一个军礼。既经薛琪又对他这个得意忘形的举动嘘了一下手指,他连忙吐了一下舌头,于是乖乖地奉命而行……
……一人头上顶着一顶小草帽,兄弟俩赤着脚悄悄从家中溜出来,穿过岗上松林间的那条石板小路,朝着巴渝大学校园走去。
松林稀疏且又泛黄。当初这可是怎样的一片茂密可爱的林子呵!从远处望来,它简直不折不扣地便活象是一个覆盖着的绿色钢盔。每逢晴朗的日子,太阳照在这松林上,松皮象鱼鳞片那样熠熠闪亮着,树冠映着蓝天白云,看去苍翠欲滴;而风雨来临的时候,松涛翻卷,阵阵呼啸,林内又如象驻扎了十万大军。林间遍布着光光滑滑的鹅卵石。这些石头大的象缸钵,小的象鸟蛋,更小的象胡豆豌豆那么大。豆儿般大小的圆石头从来就是薛琪上好的弹枪子弹。多少个夕阳西下的黄昏,这兄弟俩耐心地在松下挑拣着合用的石子,直到夜色降临到这江畔的小岗上、无数来林中投宿的白鹤开始对着初升之月长唳……那次,他俩一清早来捡石子,还在一丛特别厚密的草藤间,发现过一颗从树上掉下来却没有摔烂的鹤蛋哩。
走进校园后,天居然阴了下来。太阳躲进了好久以来都没有见过的厚实得跟老棉絮差不多的板云中。不过天气依旧很热。这是一种令人烦躁不安的闷热;从地面和路旁草丛里蒸发起来的热浪,使人觉得整个就象是被盖在一个上了气的大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