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两格就正指上方。薛琳去倒了垃圾回来,在水管那儿洗净了手,然后便怀着满腹鬼胎,打了个带着懊悔味道的嗝,颓然在门口坐下,开始等待着那个难熬的时刻的到来……
五点过五分的时候,屋子那头传来敖妈招呼洪淑贤的声音:
\"洪孃孃,老老少少的走哪去了来?\"
薛琳的心剧烈地跳荡起来了。他猛然站起来,可接着却又慢慢地坐了下去。他想象往常一样,伸出头去含笑招呼母亲一声,但是好象又没有这个勇气。他正不知该怎样才好,那婆孙母女三人已经走拢了家门口。
薛琳讪笑着起身,光是咧着嘴,一句话也没有。这时他脸上带着一种从没有过的憨厚得近乎愚鲁的表情。
\"啥事哟,笑傻了那副样子?\"洪淑贤笑了笑,倒也没说多的,牵着女儿径直便走进里屋去了。田舜贞手里捏着块一路上揩汗的手帕,拄着拐杖,也蹒跚地走过薛琳跟前。
\"嗯,今天还要受受小炊事员的福哩!\"她笑吟吟地说。
这句话象是一把小钉锤直敲进了薛琳心头。他定了定神,然后才机械地迈开脚步,跟着走进了里屋。
洪淑贤从桌上的茶盘里拿起三个小茶杯,凑近一只大瓦壶,斟满了三杯凉开水。她递给母亲和女儿一人一杯,自己也端起一杯来,扬着脖子一饮而尽。
\"汤炖好了吧,\"她擦去嘴角的水痕,信口问道。
\"唔……好了的。\"薛琳毕恭毕敬地垂着手,茫然地回答说。这时他的心里已经好象是在擂着大鼓一样。
\"火也留好了嘛?我去蒸饭。\"洪淑贤说着,准备下厨房去了。
\"……!\"薛琳暗暗地惊叫了声什么,接着便在肚里一叠声地叫起苦来:糟糕,还在找事做呢,这件最要紧的事分明就摆在那里,却恰恰忘干净了!真要命啊……
他跟着母亲来到厨房,颤声喊了声\"妈\"。
\"嗯,啥事?\"洪淑贤回转过身,感觉奇怪地问。
\"……火,火,我搞忘留了。\"薛琳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咳,你在搞些啥名堂,为啥不把火留好呢?还要蒸饭呀,莫非今晚就光吃那点肉了?\"洪淑贤埋怨着,一面走到了灶跟前。她看了一眼完全熄灭的灶眼,又说:
\"你看吧!蜂窝煤火又难发燃,这要弄到几时才能吃晚饭?……这个煤还是弄中饭时加的。你啥时候想起了要把汤端起来?唔,当时我都忘了叫你加炭。可是,既然你晓得端汤,那为啥都不晓得看看火,加个炭?\"
薛琳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了,他只是偷偷地瞟了一眼案桌上的锑锅。
\"嗯,我来看看,你到底把汤炖成了哪个样子,\"洪淑贤用眼角扫了扫发呆的儿子,走过去揭开了锅盖。
薛琳的心顿时蹦跳到了嗓子眼。他双眼都停止了眨动,死死地盯住母亲那只揭开锅盖的手和伸向前去的头……
\"噫,怎么光是些海带?肉呢?\"洪淑贤将就锅沿上的那支筷子翻了翻锅里,然后转向薛琳问。一看他那两眼发直、整个脸上的皮肉都在微微地抽动的模样,她什么都明白了。
\"好哇,不消说是你把肉偷来吃了!难怪火都熄了─肯定是你只顾偷嘴,把啥事都忘了!你……\"她骂着,一时感觉怒不可遏,于是开始在柴堆里寻找着篾片。
最担心和害怕的事看来马上就要发生啦。一刹那间,薛琳想要逃跑,但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拖住了他,使他还是在原地站了下来。这没有狡辩的余地;他也没去想还要找个什么理由来替自己狡辩。于是他只是可怜地扭动着他那干瘦的身子,搭拉下了脑袋,战战兢兢地嘀咕出了所有的孩子在类似的时候都喜欢说的那句话:
\"妈……我错了……\"
\"错了!晓得是错的,为啥还要那么做!\"洪淑贤高声地吼叫着,抽出了一块前次修凉椅时换下的外青内黄的宽竹片,一把拖过儿子,不顾一切地在他的屁股上乱打了起来。一边打,她还一边怒气冲冲地沙哑着嗓子骂道:
\"打,打!……我打死你这个馋嘴的东西!你这么不懂事呦?\"
薛琳吓呆了,他还从来没见过母亲这么厉害的模样呢,特别是对待他。他既忘了哭,也忘了叫喊;他只是蜷缩在母亲手下,随着落向自己屁股上的暴风雨般猛烈的打击,很有节奏地一下下跳动着。
洪淑贤的叫骂声、薛琳的跺脚声和竹块撞击□□时发出的清脆响声把里屋的田舜贞和薛丽都招来了。田舜贞一见这个场面,吃惊不小。
\"啥事,啥事象恁个打人?\"
\"我打死这个自私自利的东西!……好气人喽:一家人恁难吃到的那点肉,遭他偷来吃完了!\"
听了女儿的话,田舜贞愣了一下。而且她眼中象是还隐然掠过了一丝失望般的神情。不过她叹了口气,还是象这样说:
\"哎呀,吃都吃了,你象这样打他,又还有个啥用噢。小娃儿家,又叫啥\''自私自利\''嘛?我说算了……\"
\"他不是不晓得肉票这么紧张,一人一个月才半斤,老的小的都在望着吃,倒一个人就全都偷来吃了,你说这有好气人?\"洪淑贤说话的时候,手中的大板始终没有停止过挥舞,说完那来势还更加猛烈了。薛丽吓得大哭了起来。此时她已经完全想不到自己的利益受到的侵害……
\"算了!\"田舜贞大声叫道,一面便过来拖住了女儿那高举着家法的手。\"算了吧,你这样打,谨防把娃儿打坏了─过了你要心痛的!\"
听了这话,洪淑贤的手稍稍停了一下。可是她立刻又重新发作了起来:\"这样的东西,那个心痛他!这个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东西……我打,我打!\"
她嚷着,挣开了田舜贞的手臂,又狠狠地挥起了竹片。但田舜贞也变得果断起来,她一把夺下了那竹片,顺势就将它远远地甩到屋后的土坎上去了。然后她横张开了双臂,母鸡护小鸡似地挡住了那个正在团团旋转着的惊惶失措的小罪犯。
洪淑贤的火气更大了;她从母亲腋下一把揪出薛琳,左手擒住他的背心领口,右手唬地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