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元正来得悄无声息,就像天子确定储君的消息,市井中的百姓还没有感觉到都城有什么变化,天命十一年就随春天的脚步来临。 春天带来的并不是和煦和温暖,而是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 大雪让庆贺元正的盛大傩戏无奈取消,原本张灯结彩,一片红色的京都变成了白色。 往年元正夜沈渐都会邀请丁冲、王献一同来沈家庄围炉饮酒守夜,今年王献公开皇子身份,自然只能入宫陪陛下、天后;而丁冲也受邀去了大理寺张副卿家,抽不出空来陪他。 沈渐觉得挺好,他一向看得开,朋友们都有了各自明确的前途,他同样觉得欣慰。 等元正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据说仙帝陛下就会宣布立储诏书,并且会在朝会上敲定九大道院春荐安排事宜。 这也就意味着他很快就要离京,走出这座二十年没有离开过的京都,前往以前只在书本上读过的天南,那座被人称作山中福地、道源之始的附庸之国。 离开不可避免,所以他早早做了准备。 ——比如把鬼市每月十五开市的这件事交给了广易堂李掌柜,就连面具制作的符书画法也一并交了,他不想开了好几年的鬼市为他离开而从此关闭,一来舍不得,二来这样也容易让人怀疑;公道铺子也在上月歇业,门前只用白纸黑字简单告知了一声,钱掌柜本来就是鬼市公认的神秘人物之一,他的离开只让一众慕名前来的顾客唏嘘,并未引起太多怀疑,彼时的沈渐依旧还在,就算鼻子再灵的朝廷谍子也很难把无所不知的钱掌柜和沈家庄遗孤沈渐联系起来。 金雪也走了,走得无声无息。 广寒清池也悄悄改了名字,变成了月桂小阁,当家花魁变成了桂香,一个很俗气的名字,据说生意一落千丈,园子里很多青倌红倌人都靠着各自关系改换门庭,一家楼子没了真正招徕骚人豪客的头牌,不管曾经多辉煌,也无法避免衰败。 老鸨子还专门给沈渐来过帖子,请他去小阁一坐,大肆吹捧了一番新捧的当家花魁,想再次借沈渐的名气重振名声。 没了金雪,那座灯红酒绿的楼阁只是一座楼阁,沈渐怎么可能去。 在他心底似乎有那么一丝丝挂念曾经在那里度过的时光,他也不想再见没有那一丝挂念的欢场。 午后,大雪如鹅毛,街道湿滑。 沈渐不知不觉走过清冷的西院街,还在现在的月桂小阁门口驻足停留了很久。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辈子身边的朋友真的很少,王献、丁冲之外,竟然只有金雪还能够跟自己说些掏心窝子的话题。 元正期间各行各业都停业休息,青楼也不例外。 正准备离开,小门开了,从里面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口脸遮得严严实实。 沈渐从他身材就认出来,他是原先门房小厮。 “阿堵,你怎么没回家过节?” 元正节习俗家家都会趁这个长假阖家团圆,很少人在这种时候还在为生计奔忙。 阿堵是这个小厮的名字,至于他的姓,谁也没有提起过,就连他自己也从来不说。 阿堵看着他,赶紧把脸上挡风布扯到了脖子上,满脸惊喜,长长作了个揖,道:“沈公子好,阿堵这厢给你拜年了。” 沈渐从袖子里面抽出一封红包双手递给他。 这红包是他昨晚准备好的,主要是给家里丫鬟仆役和雇工准备,里面放着二两碎银,也是讨个好口彩。 阿堵也没推辞,双手接过,笑着道了声谢: “我家离得远,一来一回要一两个月,所以托人给家里带了些京城才有的特产,也就留在这里,只当多挣几个钱,等个两三年,钱凑够了,回老家买上几亩田土,再娶个媳妇,那不比把钱开销在路上更值当。” 青楼打杂虽然让人瞧不起,挣的钱总比在家务农强出很多,沈渐很理解,也没多说什么,两人分了手,他一个人朝皇宫禁城方向走。 街上显得无比冷清,看不见一个人。 刚拐过垂拱街,再往前便是禁城丹阳门,四皇子府邸就在前面不远。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他眼中,就站在街口,手里还拎着一些东西,那些东西都贴着红纸,看样子是去串门准备的礼物。 “渐哥儿,你怎么来了?” 丁冲看见远远走过来的沈渐,一脸诧异。 在他印象中,沈渐不算那种孤独无依的本地人,至少家里还有一大群丫鬟仆役,其乐融融,与家人没太大区别,而且他还有骆道人这种身份地位都很高的老一辈青眼有加,大初一的,也不至于无聊到跑来冷清的城中瞎逛。 沈渐从他走的方向就知道他要去哪儿,笑着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去献哥儿那儿也不事先约一约,怎么,怕我去了,喝了献哥儿给你准备那份酒?” 他嘴里开着玩笑,心头无比明白这是丁冲自与张副卿家庶女交往以来,第一次主动去找王献,他肯定有很多话想跟王献解释,希望能得到理解。 丁冲嘴唇嚅动着,好几次没说出话来。 沈渐笑着把着他的肩膀,并肩而行,说道:“你的事献哥儿早就听说,人各有志,有些事情不必要放在心上。” 丁冲深吸了口气,小声说道:“就怕献哥儿不这么想。” 沈渐道:“他没你想得那么心胸狭窄。” 丁冲道:“他很好,我知道。” 沈渐用力捏着他的肩膀,“那你还担心。” 丁冲讪讪道:“不是担心,只是怕献哥儿一时间接受不了。” 沈渐哈哈大笑,道:“一向豪气洒脱的大丁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忸捏。” 四皇子府一如既往冷清,大门上连个春联都没贴,只在门檐下挂了两盏红灯笼意思意思,把门的侍卫也没精打采。 也许一宫之隔的大皇子门前,一大早,拜年的各路官员都已经排成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