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这些,也不多废话,直接伸手要东西。
刑天顿了顿,又沉着脸走向床头。青鸟眼神跟过去,就见他一掀枕头,那把刀好端端躺在下面。
古朴的木鞘饰了一圈银片,上面锤刻着蚩尤战败后,苗歌世代传唱的民族迁徙,竹制刀柄盘成赭石色,顶有一枚环首。
拔刀细看,刀身一直到底,最厚处约有半厘,通体乌铁色,两侧有血槽和波纹形刻纹,隐隐是一株藤蔓的形状,而刀刃转向纤薄雪亮,一线寒芒可以照人。
刑天见过死于这把刀下的人,挡护在心脏前的骨骼被直接削断,在青鸟面前,不过是空朽的树枝,那种绝对的果决会令人颤抖。
他只臆想她挥刀一刻的惊艳。
刀光折进眼睛里,像要映到呼之欲出的心底事,刑天有些不自在,转过脸去,青鸟仍是心无旁骛地验刀,检查完毕,利落归鞘。
“走。”
她跟着刑天走出木楼,抬眼,又看见那块犹如斗兽场的平台,树了几个稻草扎就的靶子,一些之前筛选出来的新人在那里,由匡查带着练刀。
青鸟算个熟手,不用从头学这些。他们绕到林子里,找了块较为安静的空地,从起式开始拆解。
她的刀没有保险,只要推着刀镡一滑,就能悄无声息地出鞘。
在常年的流浪中,因美貌和身为女性而被敌手看轻时,这一招屡试不爽。
刑天叫停:“你试试别的招。”
他比划给她看,以肩轴为圆心,顺着手臂方向外扩,迎面砍杀,这样,在急速格斗中,拔刀的瞬间就可完成第一次攻击。
这个动作很容易,青鸟看了两眼,就能上手。
但要达到完美,还需要成百上千次乏味的反复练习。
稍稍熟练后,刑天又教她如何接拔刀的势头连攻,首端的圆环套在无名指打一个转,刀尖前送,刀刃朝上,余力向上一挑。
青鸟个头高,大概得有一米七,而刑天高出更多,肩膀开阔,肌肉结实分明。身材上的悬殊,衬得这把四十多厘米的刀在他手里像玩具似的。
并非没有注意到过,刑天在进入战斗时,总会在他本就凌锐的气度上,更多添几分狠厉。
哪怕是地位倾轧时的处决,或像现在,一场预演的比试。
青鸟静静看着,她的刀在刑天手心底开出一朵花。
踽踽前行的无边黑暗里,数千个日夜,青鸟背负着天地寒凉,恨不能要把记忆里那个人剜出来,撕开血肉斩碎骨头。
那么刑天呢?他拿起刀的时候,眼前浮现的对手是谁?
是不是她?
无名的撰想中,刑天已经演示完一遍,又将刀平放着递还回去,粗砺指尖有一瞬停滞,从她手掌蹭过。
皮质战术手套下已沁出汗水,淌到指尖。
像飞蛾停驻,粘稠地颤动了一下翅膀。
大抵是天气太热了,让青鸟有些心不在焉,她还在揣测着对方的假想敌,思绪骤然被阻断,便短暂地晃神于手心擦过的痒意。
隔着厚茧,隐隐约约地,是一场极微小的山崩。
只是一息之间,她接过刀,眼底又浮上刑天所熟悉的颜色。
厌恶。
……
长得太高,用刀太好,对她总是太没脾气。
这些地方,全都让人厌恶。
……
甘愿沦落至此,有悖天道,更是永远也无法挽回的罪过。
……
刑天主动避开她的视线,汗珠从眉棱骨划过,流进眼睛里,生涩得像眨进沙砾。
触碰过她的指腹还有余温。
青鸟的心是冷的,她早就死了。
是仇恨的魂灵支撑她走到现在,他再清楚不过。
可她也曾有过温热血肉,就在多年以前,在那个倾盆大雨的梦里。
吊脚楼下是催命般的脚步声,被千万颗雨珠冲刷得细碎。青鸟把他推进仓库里,那是他们距离最近的一刻,霎时间,刑天能嗅到从她身上传来暖洋洋的、谷物与花朵的甜香。
她手掌很热,尚未学会慈悲的双眼里却满是冷清,有几处污浊的雨水泥渍没擦干净,透出蜜色的皮肤底子,使她看起来像个被冲碎了泥塑外壳的小菩萨。
苗女多情。多善念,重义情。
可惜,那个时候,刑天还不信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