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情,一旦成了习惯,都很难再更改,无论是否知晓对错。
有时,思维的指向或许会陷入迷惘,但肌肉记忆从来都直截了当,出于条件反射。
就这点而言,人的躯体是可以欺骗本心的。
刑天迁就青鸟,教她如何摸到正路子上,同时难免质问:“你的刀是向谁学的?”
她功夫底子零散,却又有些微妙的章法,一招接着一式,动作竟也成套。
就是因为成套,纠正起来才更费神。
青鸟低眉,只专注瞧着手上的刀,雪光在指间翻飞。她慢慢说出一串听起来就绝非凡人的名字:“萧十一郎,傅红雪,李寻欢。”
就只有最后一个他听说过。刑天有点想笑,又忍不住要叹气。
她向来如此,讲话像是信马由缰,做事情也由着性子来。如果是旁人这样答问,刑天一定会认为他是在装疯卖傻,然后下令把他吊进水牢底下,不吐出点真东西就休想死个痛快。
但青鸟不一样。她不屑扯谎,也无意搪塞,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说刀法是看武侠小说学的,刑天也只会笑话她一句:怪不得你除了一身侠气,什么都没学到。
他总是可以确信,这世界上所有的玩意儿都有可能会复杂到让他生厌,只有青鸟是纯粹到近乎透明的。
婆娑树响,夕影摇晃,军绿色的亚麻衬衫翻涌出波纹,山谷里起风了。
刑天忽然觉得,青鸟这小姑娘也像一阵风似的。
热带的风没什么规律可循,偶尔向南,偶尔向东,自由得有些任意,但最终都会重归于山野,盘旋成孤僻的漩涡,至死冷清。
风一样的姑娘还在与手中刀周旋。
她骨头轻巧,力量却足,因此速度更快,刀锋旋过,有坚硬铿锵的破空声。刃面贴着腕绕过去,凌空一瞬,便蓦地扭转了方向,刁钻地斜刺出去。
刀也会认主人。缅刀阴险毒辣,而她的苗刀直白凶狠,的确锐不可当,对着坚硬的望天树干贯入,留下深刻痕迹的同时几近无声。
那苗刀就像她肢体的一部分,随心意动。
青鸟稍微偏头,活动一下酸僵的肩颈,看着自己因过度训练而微有颤抖的双手,眉梢一扬,忽然轻轻提起唇角。
能变得更强,她很满意。
她笑时也不声不响的,好像幽深湖面上的一盏渔火,寂然又耀眼。
晚来风吹皱水面,一缕漆黑的发丝勾在脸侧,须臾惊扰了火焰,明明灭灭。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刑天已经向前一步,伸出手替她捉住乱发。
他目光烁动着,又无法分移地落下去,她抬抬眼睛,就能清晰地看见他浅色眸心里荒丘的纹路,同样也能看清楚自己想要找寻的那种情感。
青鸟安静站在那里,任由他捻着自己的一缕头发,轻巧得如同捻着一枝细弱的花。
所幸穿林打叶声响,心音不可闻。
他将那缕头发别好,手指蹭过她耳廓上花哨的银饰,隔着一层厚茧,触感几乎难以辨别,这才发觉自己忘了呼吸,此刻极缓慢地叹出,心脏鼓噪得闷闷作响。
不过转瞬,刑天又恢复那副混不吝的嘴脸,“打从我们认识起,就没见你笑过,我还以为你不会呢。”
扬唇的弧度明显下塌几分,青鸟乜他,眼神不像是看着什么聪明的东西。
“与你一道,想高兴也难。”
“真不客气啊。”
“对你客气有什么好下场吗?”
三言两语,青鸟的腔调冷下来。那些微笑意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点垂落的灰烬,飘然湮灭在水中,不见踪迹。
她从树干上拔出刀,在大腿绑的护带上抹净了木屑汁液,风中氤氲着青涩的气息,沉下肺腑,酝酿出单纯而酷烈的苦味。
刑天笑了笑。
“我如今对你还不够好?”
青鸟只是看着他,不偏不倚地答道:“很好。”
他对她很好。
好到底线一再放低,对待她,俘虏不像俘虏,仇敌不像仇敌。
她轻描淡写地说:“但是我一想到,从前你欠我的那些,如今种种,都是为了还债,也就没什么好了。”
“……”
“刑天,你为什么害我?”
苍穹下,千万片翠叶哗啦作响,如同千万句山崩海啸而来的诘问,跨越十几年间山与海的距离,最终回到他们面前。
刑天手掌微蜷,碰过她耳廓的指尖缩起,残存触感像死而不僵的虫豸,顺着掌纹爬进脉管,细细蚕食着他的五脏。
那是疼的感觉。
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也想回到十多年前去,质问那个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结果,所以刑天避而不答,只是短暂地别开脸,过一会儿短促地笑出声。
“风冷了,回吧。”
他说着,率先转过身去,敞开的衬衫摆被下山风鼓起来,挽留在他宽阔坚实的肩脊。
青鸟望过去。
人的骨头再硬也硬不过金属,何况她的刀锐不可当。
她腻着汗水的手指,一根一根使劲握紧了刀柄,漆黑双目幽幽觅向他有些落魄而不设防的后背。
只要一刀下去,前尘往事,恩怨尽消。
那只蝎子,也将被拦腰斩断。
蝎子。
青鸟盯着他的背影看。她心里清楚,坤盛给她烙上蝎子,只是一个下马威,敲打她不服管教,伤痛比图案重要,屈辱的意思也比拘束要大。
那对于刑天这条好狗而言,又算什么呢?
僵硬的指节懈开些许,她慢慢合刀入鞘,在刮擦的嗡鸣声中开了口。
“如果我和坤盛之间必须死一个,你选谁?”
刑天霍然回首,目如鹰隼,腮边肌肉倏地绷紧,显然对她的问题没有预料。
好几秒种后,他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他死。”青鸟提刀走近他,语调不疾不徐,“他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