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仇人,我没忘。”
多年前,若不是坤盛做起买卖人口的生意,青鸟不会被卷入其中,报这份仇,她师出有名。
刑天顿了一瞬,眸中锐意松懈些许,仍说:“你就非要见血不可?”
“你见的血还少吗。”她淡淡道。
刑天不再言语。
山林萧萧。他们站在无数脚步踩出的羊肠小径上,仿若对峙,又像是在考量某种交易。
与料想中没太大出入,这个干爸在他心里的分量,也就那么回事。
青鸟的眼角极快拂过一丝倦烦,被睫羽一扫,就静悄悄地消散。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愿再多费口舌,要从他的身侧走过去。
“青鸟。”
刑天却叫住她,倏然反问,“如果我和坤爸之间只能死一个,你选谁?”
荒谬。
他将“只能”二字咬得格外重,好像这样就能忽略掉后面谈及的“死”之一字,而将这种选择修饰成一样嘉奖。
青鸟眉心蹙起,又露出那种看傻子的眼神。
“都杀了。”
报仇还挑人?那报个屁。
她干脆利落,然后撞过他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下山。
天色见迟,夕阳攀扶在山边上,绕过婆娑树影投下暗黄色的光,照出的人影子很淡。
青鸟背影的衣衫上有一片花海,而乌发里蕴含的生命力像深夏,她今天换了一根手编的发绳,辫梢上一颗银质的金刚降魔杵坠着,随脚步一晃一荡,似动物狡猾的尾巴,扫净所有来过的踪迹。
刑天慢慢地落在她后面。
青鸟偶然看地上两道浅影,身后的刑天伸出手来,影子便有部分重叠在一起,若即若离,却是像要抚摸她的长发。
她垂眸一瞬,很快就移开眼睛。
……
再过几天,刑天开始教她用枪。
这比学刀容易多了,她没正式接触过这些,才更简单,就比如在固化的范围里勾勾改改,总不如另起新篇来得痛快。
刑天在金三角立得住脚,靠的是够狠,青鸟在这之外,还多一个“稳”字。沉得住气,藏得住声色,神经像铁铸一样坚韧,要做大事,这便是好脾性。
再加上她有射弩的底子。稳、准、狠,用枪的要诀无外乎此。
只有一点不好:上手长管枪械时,她总多在意准头,忽略掉持枪的姿势。有好几次,AK强大的后坐力推动肩膀,而她的脑袋没有摆好位置,枪口上跳,险些伤到脸。
她动了动震痛的侧颈,面上很明显掠过一丝躁。
刚夸她稳重,这么快就不耐烦了。刑天忍不住伸手去挡,“别靠目镜太近,眼睛不要了?”
青鸟不说话,任由他摆布纠正,很有个做徒弟的好模样。
这种冷冰冰的顺从,在刑天看来很好笑,转念一想,又觉得认为她会顺从的自己更可笑。她只会蛰伏,然后出其不意地咬他一口,连血带肉地撕下来才满意,一向如此。
青鸟听他的指导,又放了几枪,倒是比之前规范了,只是准头偶尔偏移,离了靶心半寸。
这一天气候热得出奇,蝉鸣刺耳又拉长,惹得人心头始终有口气不上不下。
刑天是实战家,条条缕缕与她说不分明,索性绕到她身后,微沉下身体,左手按在她手背上托稳护木,右手环过她,肩膀贴着肩膀,一点点收紧胳膊拢到一起。
“枪托抵肩,头再歪点,”他望着靶子,“肩膀要用力……知道了么?”
他的尾音,轻缓曳出气声,喉结微动。
是因为方才迟迟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近。
刑天脑子里响了一下,不激烈,像起泡酒顶开塞子的那一瞬间,发出琐碎挠人的嘶声,还没有喝,但已经醉醺醺地有些上头。
他指尖轻蜷,碰到青鸟扣着扳机的手指。她个子高挑,手也生得长,肌肉匀称肤色健康,但握在他的手里,却显得清瘦纤细,只怕一用力就会折断了。
所有琐碎的事物变得格外夺人心神。她的衣衫缀着硬质的老绣片,透过衬衫薄薄的布料印在他的胸膛上,于是繁花便一路蔓延生长,而她编好的蜈蚣辫被纽扣缠得几缕松垂,发顶贴在他的下巴,只要垂一垂首,那些花就有了香气。
这一次,他所有的心音,她都能听得分明。
枪声又起,这下偏得更厉害,只堪堪打中了靶子的边缘。
青鸟动了一下手臂,刑天猛然惊醒,松开他过紧的怀抱,后退了一步。
头顶的天空没有云,没有风,闷得近乎难以喘气,却湛蓝饱满得像一整块纯净的海域,没完没了的蝉鸣退远去,而浪潮声声回荡,从一千公里以外的南海传到这里。
刑天看见她垂下一点头,仿若烦扰地皱了眉,片刻又展开,侧脸的轮廓被无杂质的日光映着,利落漂亮。
她轻声说:“你这样教,我拿不稳枪了。”
……
一种行为重复上二十一天,就能形成习惯,到九十天,则会稳定地刻在记忆里,变成一只手,一只脚,变成身体里的任何一部分。
人的身体当然能欺骗本心。
她连自己都能骗过,怎么会骗不了别人。
青鸟放下枪,转回过身,因为太阳太过明亮而眯了眯眼,口吻和表情一样漫不经心,宛如谈论天气,但又明白、清楚,叫他听懂了每一个字。
她的别有用意,她的弦外之音。
“你离得太近了,刑天,我会对你心有杂念。”她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