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拉着他的领子,把他提起来,凝结双目,将所见之物,化作风刃,刺入他的双目。
凌云看过,便知她所言不虚。
“那我的作为,岂不是笑话?”
支撑他下屠云塔的仇恨,全都是空。
“也不算。”大师是个心澄明的公正神,“今夕,到底犹豫了。”
作为今夕那样的真神,别说救一只妖了,就算救棵草,都会给被救助的对象,带去意想不到的命运偏差,更要影响世间气运,她犹豫,是应该的。
而以凌云的立场,母亲亡故,他对今夕有怨恨,属实常理。
谁都没有错。
“你无须自责,你可以怨她,甚至恨她。”大师想了想,“连我一起。”
她叹息,“可你不该逼她去死。”
凌云神情恍惚,“我若自毁,是否能见她一面?”
至少,要忏悔道歉。
大师眼疾手快,把凌云的魔晶打了回去,将他扶到内室。
见他意识尚醒,挣扎着还要起身,大师也不骂,只说,“你这样,岂不是辜负了今夕?”
今夕用她的陨落,巩固了凌云的魔主之位。
能令真神陨落,还是第一任魔主朝暮,无法击败的真神今夕,无论凌云是否神仙堕魔,他在魔族的威望,必然无出其右。
凌云忽然不动了。
是了。
他现有一切,是她用永生换来的,他没理由不珍惜。
只不过,还是有什么不一样的了。
世说在房门外,来回踱步,欲要上前,又只是一甩长袖,唉声叹气走了。
一连几回。
凌云不理会。
他只是在想,若能够,梦里多见她几回,也是好的。
可她似乎是恼了他,从不入梦来。
界召拉起凌云来,又像丢掉包袱一样,把他甩到一边,“梗在你心中的结,不过是,你想独自占有她,而她的心中,挂着苍生!”
“胡说!”凌云嘴上驳斥,眼前却滑过画面。
他那是从世说那里,炼丹回来,看见台阶上站立的今夕。
她挽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也不曾着披风,任由大风,将她那霞光裙吹得作响,看起来娇柔又易碎,虚幻而美好。
凌云料定,只有他见过,如此这般的今夕。
他徒步下了一百层阶梯,去到她身边。
“回来了?”
“是。”他离她离得很近,能闻到她独有的一份香气。
平日里,隔着银鳞盔甲,从来都是血腥气。
“有话要说?”
“是。”他将他的困惑,和盘托出,“今夕师傅,分明是修道强者,为何,炼丹我要跟着世说学,画符跟着师傅,剑术是界召?”
为什么,不收我做你的徒弟?
他从一开始,分明是为了今夕来的。
“他们都是个中翘楚,再没好过他们的了。”
“今夕师傅才是顶厉害的。”单说他跟着今夕的时日,大小战役,她冲在头里,都能得胜。
“你呢?”她微微侧身,“你想好,学成哪个了么?”
凌云明面儿上,是暮霭沉浮的徒弟,却是吃百家饭的,如飘渺一样,四通门来去自如。
“成为你。”他连尊称都忘了。
“你真的,那么想成为我?”
凌云被这一问,虽猝不及防,第一时间还是点了头。
好在,还是会说实话,大师没把他养成什么别扭性子。
今夕是很少笑的。
她的眉眼,不是哀伤的,就是毫无变化的,但是,此刻她笑了。
嘴角、眉眼,有浅浅的弧度,不过,转瞬即逝。
凌云不明白她为什么笑。
或许,是觉得他异想天开?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很好。”
他的心一热。
她居然在称赞他,想要取代她的野心。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终要坠魔的。
今夕的以身献祭,只能为他一个人。
他送了一把花给她。
粉白的牡丹。
她没收。
大师看凌云又在沉思,将界召带了出去。
“我心中也恨他,可我不能杀了他。”界召就连哀叹一声,也不可以。
他背负着今夕留下的使命,再也不能恣意妄为。
凌云已为魔主,一方天地的支撑,若死在他手里,又不知道,要掀起多少波澜。
大师拍了拍界召的手臂,“些许事,我们不可为,他可以。”
凌云再出来,眉心戾气,又显了几分,“我要去见她。”
“你改不了她的命。”
今夕的命簿,天道写好了,司命星君烧毁了。
万般冤苦,她是要受完了的。
“凡人气运,你若擅自插手,只怕天道降罚,反噬不轻。”
凌云明白知道,“即便如此,我也要去陪着她。”
为了再见今夕一次,他陪着姜初玖,走过了很多世,送她入黄泉。
除却上回女帝一世,都再没见过今夕一面。
直至今回姚春问一事,终得相见。
哪怕对面不识,也尝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