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恢复了幽暗,窗外小雨休息,但天色仍旧阴沉,呼啸过衣袖的风时而汹涌。
好似一切都没发生。
唯有地上斑驳的血迹能证明不是大梦初醒,使得劫后余生的蔡县令长吁一口气,低头扫到那狼狈的尿和血,他尖叫着抽搐,手慌乱地指着站在屋内的三人。
“你们!啊!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他撕心裂肺。
秋芝明显比他冷静,见他手指着堂溪毓,颇有不爽地捂鼻,说:“害人的分明是你啊。”
烈酒浇箭,正中眉心,他恼怒地喊个不停,光是听着都发觉疲倦,堂溪毓端详着他的举止,怀疑是得了失心疯。
就在她想给他把脉时,又一个跌跌撞撞的脚步朝这儿来。
“你们对我爹做了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倘若是妒忌钱财,给你们便罢,为何要羞辱家父?”
蔡知鹤从庭院里就开始扯嗓子,一进门便紧着扶起涕泪横间的蔡县令。
堂溪毓摸不透这少年郎的立场,单单听着秋芝讲。
秋芝说:“听闻公子知书达理,怎这般颠倒是非?不感谢我家小姐和道长就算了,还折辱人。”
“感谢?哼,你们把我爹变成这副模样,你们可知他是百姓爱戴,当今圣上夸赞之人?哪怕七品芝麻官,也时时刻刻用心良苦!”
蔡知鹤搂着那位嗓子要干涸的蔡县令。
这下堂溪毓开口了:“你娘亲说希望你能过好日子,这便是我们最后的忠告,还是尽快离开令尊吧,我回头给你副药方,能让令尊轻松点。”
无人掌灯,屋内模糊得见不清面容。
蔡知鹤继而问道:“我娘?你们怎认识我娘?我刚刚听见了我娘的声音,难道我娘没死?”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堂溪毓稍微柔和下来。
也不再交谈,将药方留下后,便领着秋芝和苏绎离开。
惟有那少爷抱着不断嘶吼的爹,在混沌傍晚里声泪俱下。
脑中闪过堂溪毓最后所说的“如果你有需求,可以来找我们。”蔡知鹤的眼底忽而闪过狭小的光芒,但转瞬即逝。
回去的路上,秋芝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堂溪毓。
虽为主仆,但堂溪毓儿时极不受规矩,视秋芝为第二好友,第一好友则是姐姐堂溪风。如今与道长相处久了,秋芝也不藏着,直勾勾地问堂溪毓为什么要给那蔡县令药方。
“可能,医者仁心罢。更何况蔡知鹤还敬爱着他,便让他体面地受处置罢。”堂溪毓想着处罚是处罚,治病是治病。
沉默多时的苏绎提问:“唐小姐打算如何处置那蔡县令呢?”
堂溪毓冷声,一字一句道:“今早已让掌柜给县尉送信,百姓联名上书御史台。据了解,这蔡县令从前没人反抗便是因为他表哥唐掖在朝廷做四品官员。可如今他前往甘州抗旱灾,没空管这蔡县令。”
“唐小姐怎知晓这么多,唐小姐莫非和唐掖是一家?”
堂溪毓顿了顿,轻笑着说:“道长真是有趣,小女布衣出身,只是听的乡野八卦比较多罢了。”
苏绎弯唇,不作声。
“依你的设想,我看道长还怀有杀心呢……说笑而已。”堂溪毓添了句,便自顾着前路。
苏绎身子一愣,又恍若无常,只是眼底浮现出笑意,不明何意。
秋芝看不清弯弯绕绕,紧着另问:“小姐,我们明日去何处呀?”
堂溪毓这次没作答,顾盼身后走得温吞的苏绎,似乎问的是他。
苏绎接过话:“姑娘方才提过的,甘州。”
“那儿正在闹旱灾,我们岂不是得多带点吃的水?这明日还能走脱吗?”秋芝思量着自言自语。
堂溪毓柔声回她:“不急,最早明下午出发,明早还得处理好这儿百姓与妖怪的关系。”
苏绎有些惊讶:“唐姑娘倒是热心肠。”
“因为道长也这般想的吧。”堂溪毓带着点敷衍。
婴声家家外,夏月照人寒,恐怕随身不止影子,其间草垛窸窸窣窣,蝉鸣壮胆。
—
雨过的夏日,从早晨便开始蒸笼,倘若此时驾鹤乘空,也得焦头烂额煞风景。
整整一上午,堂溪毓带着写好的药方找领头的商量。
起初双方提防着,面面相觑,生怕让对方占了点便宜。
但百姓大多善良淳朴,最终协商好了——福泽县的百姓会定期送上些鲜果蔬肉到九峰山山脚,也会派人去山上植树苗。苏绎也画符为死婴超度。
而那妖怪们,堂溪毓心里对妖怪的芥蒂还在,便推给了苏绎去九峰山上和妖怪谈。
妖怪见来者只是个清秀俊美的儿郎,挽阴阳髻,但衣着朴素。
商量起来该如何处置这人,胆大得居然敢来山上。
众妖怪没化形,自认为隐身地遍山满野,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直到领头的妖怪突兀地与苏绎对视——
“你能看见我?”
虎山神化形问他。
这虎山神乃老虎所化的人形,绯衣上的锦文绚烂,卓尔不凡,好似漫天晚霞停在了他身上。头戴金幞,高挺鼻梁像平原上突现的高山,魁梧威猛,“山神”名副其实。
“虎山神,我是来劝说各位与福泽县和平相处的。”苏绎温和地笑。
霎时,妖怪堆里传来了一句“放屁!人还说虎毒不食子,他们烧我山,心如蛇蝎!”
“你个笨鸟,你居然说山神毒!”
“你这破鸟,仔细说说蛇的心怎么你了?”
“就是!蝎又怎么了?小心我蛰死你!”
“安静!一个个吵来吵去的,净给我丢脸。”虎山神声音粗犷,稍微带点情绪都像吼哮,树干都摇曳起。
苏绎莞尔,把福泽县子民答应做的事转告了,便询问他们能否接受。
“做梦!”
一只蝎子体积猛然增大,卷着残风招摇而过,冲着苏绎索命而去。
只见苏绎拿出了一把扇子,扇面上的水墨山水活了过来,山影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