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念想生得唐突,但苏绎抑制不了。以为转瞬即逝,却如嚆矢来的剧烈。
越是猜想,他就越不自觉地靠近,他想他大抵是疯了。
闭关五十年关出了问题。
“你想什么呢?”
堂溪毓把壮汉烧好的肉片怼到他面前,见他犊羊脸,耳尖欲滴血,便好奇地问。
苏绎支支吾吾:“唐姑娘放这儿就行了。”
他指着身旁,什么也没有,却示意她放地上。
堂溪毓不理解,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附身了,这肉干烤是没味,也不至于蘸点泥吧?
不愿多琢磨,她随手捡了块玉石,这招摇山最不缺的就是宝矿。
她捡的那块太妃红,迷穀在上,它莹莹如火山熔浆,咕噜咕噜地冒泡,吸引了一片不怕死之人,或因视其重比生命。
苏绎双瞳剪水,慌乱地整理视线,悲念道,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身体虚弱才会动心?可是她又突兀地对我如此上心。
“道长犹豫什么?”堂溪毓蛾眉微蹙,而后用手扇了扇空气,以驱蚊蝇。
苏绎却定眼,想说的都成了鱼刺卡住,罕见地要问不问。几番扭捏,以及被蔡知鹤睥睨的目光审视,他端起那太妃红玉,将上面的肉片咽下肚。
“好了吗?感觉到什么了吗?”堂溪毓急切道。
苏绎莞尔,轻轻摇头。
堂溪毓不假思索:“你指定没消化,揉肚子,或者我帮你按穴位。”
“不……不用了……”苏绎险些失声,手上摇晃着拒绝,感叹这唐姑娘过于热情了,都不遮掩下。
秋芝赶过来附和,也算嗔怪:“小姐你怎对他这般好!”
秋芝想起她从前可是出了名的调皮,要不是家世显赫,她估计早叫人办了。
益州太守府的小公子养了只小羊羔,堂溪毓得知后在拜访那日竟骑着羊羔溜圈,太守脸黑个透红。
也就堂溪风出事后,她才稳重了,不过这反倒叫众人但忧。
堂溪毓擦手,淡淡地说:“咱们还得赶路不是?那定然先把道长的腿医好。”
秋芝一想也是,点头。
“不用了,姑娘金贵,我自己来即可。”
堂溪毓了然:“那就让那大哥来帮你正骨吧。”
她胸有成竹地抬眼,退让到一旁,为那壮汉让道。
顺着那条道看,除了树就是草,所谓大哥早消失了。麦秋蚱蜢单存一夏,他仅存一下。
苏绎淡然一笑,疑惑地看她,是发现空无一人的疑惑,是好奇她了解后反应的疑惑。
堂溪毓当即跳进了他眼眸中,爬上疑惑的那端,转头只见人高马大的壮汉遁地了一般,消失,却连缕风都没生起。
其余两人也惊讶着说不出话,不明白,依那大哥体型走路怎么也得晃几斤响。
“姑娘?”
苏绎轻唤她。
堂溪毓茫然回头,心想这招摇山招人留妖怪,物华天宝也弥补不了她的后怕。
但她将才号脉时,分明是个人啊,她纳闷。
事越想越多,堂溪毓强行做个呆子,不灵光就不会害怕,她这下定心了,继而投身于救人。
苏绎见她魂不守舍般,哑声轻笑,她竟会羞红。
“这儿疼吗?”堂溪毓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胫骨。
“不疼。”
“这儿呢?”
“不疼。”
反复几次,整条腿都要摸完了,堂溪毓单调语气突然上扬:“那你痊愈了!”
稍激动,一巴掌拍在了将才按过的地方。
苏绎吃痛,那条腿腿弹起,腿失明又失智,胡乱踢到她的小腹,她本弯腰,这下被传染了,胡乱地坠在人肉垫子上。
两人陷入疼痛,一时肌肉还在唏嘘,谁都没回过神。
反倒是一旁头枕着蔡知鹤肩膀的秋芝,睡梦中被自家小姐的动静召唤,她提线木偶般地坐直身,还没睁眼就叫嚷:“小姐你怎么了!”
全然没发觉自己靠得蔡知鹤坐姿僵硬,揉按脖颈却像吃了小鱼干的猫,慵懒伸腰,有些餍足。
这一吼叫扯醒了堂溪毓,她咳几口气,踉跄地爬起,仿佛那狌狌一般,走得怪异,四肢还在初相识。
苏绎捂嘴瞥眼,好似被堂溪毓轻薄了一番,庙会神仙扮妆都没他的脸红。
他应激疼痛,却不想踢到了她,明明他担心她是否腹痛,却还是忍不住,为将才短暂的狎昵小雀跃。
堂溪毓还是努力平复声音,假装一切都没发生:“我困了,去睡了。”
见识他腓骨之力了,无丝毫病弱。
苏绎含笑点头:“好。”
不再攀谈,堂溪毓跟着秋芝坐到一颗树下,相互依偎着睡着了。玉石铺地,夏夜里,反而睡起毛骨寒,累了脖子。
再次起来时,迷穀收敛光芒,单作装饰,葳蕤树林外,半山带夕阳。
招摇山来得突奇,仿佛益州开的玩笑,神不知鬼不觉出现。
几个人睡姿倒是规矩,但也因为规矩生出了疼痛,板直的腰身这会儿成了病因,堂溪毓则演示了遍按揉手法,手腕上劲,顺肩胛骨。
苏绎段坐了一夜,疲惫不堪,多半由于他这身子,被重伤后的身子。于是他跟着学了起来,有样学样。
“姐姐,喝点水吧。”蔡知鹤把皮囊水壶拿出来,其上刻有马衔金杯,他抖了下壶身,便听见水撞来撞去。
而他看着她,面上诚恳,好似她不喝这水渴的就是他了。
不过也能见他眼底,隐隐约约的兴奋,豹子盯着不远处的羚羊,也曾流露出这样神情和垂涎。
堂溪毓想接下水壶闻下,看看是否是她想多了。
壶口正缓慢挪步到她的面前。
“明……道长你怎么在这!还有两位姑娘。”
高亢到惊鸟呜咽纷飞,有鸟鸣若幼婴,细长尖锐地划开长空,碎花落风雨。
虎山神换上了汗衫,但仍然是大红色,仿佛昨夜放光的迷穀迷路,今日还在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