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一折戏,长乐宫主殿中此刻何止是气氛不太好。
懒坐上位的太子赵幽面色霜寒,砸到地上的琉璃杯碎片在案脚滚得四处皆是。
殿中坐着数十人,除左侧首位的聂崧外,皆俯身叩首,大气不敢喘一声。
无人说话,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长乐变》这戏以宣废后为原型,讲的是也正是建元四年二月二十五那日长乐宫变的事儿。
当年宫变,传至民间,各种流言层出不穷,更有文人将此事写成戏文,宣废后成了成弄权作势□□朝政的妖后,建元帝被颂成深情帝王。
因涉及宫闱秘事,这折戏曾一度传唱不衰。
直至两年前,太子掌权,建元帝移居京州,这折戏便心照不宣地成了禁演戏目,一夜之间消弭于市。
谁都未曾想会在今日,太子的二十岁生辰宴上再现。
宴席的各位大臣不禁擦额拭汗,都暗暗缩了缩身子。
太子年纪轻轻便能掌权,靠的不是建元帝对他那点的血脉之情,而是他自己的杀伐果断,不留一点儿情。
两年前,太子派人暗杀建元帝心腹大将——骁南将军徐闻满门的事还历历在目,只因徐闻当众说了句“宣废后淫/荡,罪该万死”。
而今,聂崧竟敢编排这么一出。
是真不怕血溅长乐宫啊。
宫侍抖着手递上一方锦帕,赵幽接过来,一面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上的酒水,一面垂眸扫向众人道:“众卿这般紧张做什么,孤不过是错手打碎了一个琉璃杯。
话虽如此,他面上却无一丝笑,风目微挑,瞥向左侧下首的聂崧时,唇角浮了起来,“《长乐变》这折戏两年前便已绝于市,难为恭王还能找到会唱这戏的班子。”
聂崧刚过四十岁的生辰,生得倒是儒雅,可惜整日面沉如水,鲜有笑容,阴郁得能将三岁小儿吓得嚎啕大哭。
听到赵幽的话,他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陛下昨日来信特地嘱咐臣,点这一出戏好好为贺殿下今日二十岁生辰。”
这可真是亲爹,生怕儿子生辰过得太高兴,非得扎一刀。
坐在右侧席末的肃王世子赵凌抖了一下手,不由将整个脑袋都埋起来,生怕等会太子发作起来会殃及到他。
但一向暴虐狠戾的太子,今日却收了性子,脸上还敞着笑,温声温语地道:“父皇这番心意孤受下了,还请恭王代孤转告父皇,下月他过寿,孤也一定为他送上一份厚礼。”
聂崧亦一副谦卑有礼君臣相和的模样,微微侧身望向上位,笑道:“陛下在信中,还说了一件喜讯,仪妃娘娘三日前诞下了小皇子。恭喜殿下,您有弟弟了。”
“……”
殿中再度陷入了静默。
群臣目瞪口呆,皆被仪妃诞下小皇子这事砸得满面愕然。
太子之所以能稳坐储君的位置,并非因为建元帝念着血脉关系对他留有一丝父子亲情,而是因建元帝膝下,仅剩太子这么一个儿子。
宣废后当年谋逆事败,在自尽之前,将所有皇子都杀了。
那以后,整整十九年,建元帝后宫的嫔妃再无所出。
若非如此,赵幽是万万活不到现在的。
更别说能坐上太子之位。
而今仪妃竟不声不响地诞下了小皇子,那太子之位岂非是——
一瞬间,群臣均悄然挺直背脊,目光在太子和聂崧之间来回巡梭,原本欲向太子投诚的那一拨人,此刻心思都动摇起来。
殿中因聂崧一句话而隐隐透出山雨欲来的紧绷氛围,赵幽却恍若未觉,擦拭干净手指后,便将锦帕往案上一扔,仍是坐得七扭八歪威仪不肃,双手合十慢悠悠地拍掌,“确是喜事,该庆该贺。可惜仪妃娘娘远在京州,孤备的这份贺礼无法亲手送到她手上。”
听其语气,竟像是早就知道仪妃诞下小皇子的事。
群臣心中再度一惊。
又听赵幽话锋忽转:“恭王操办孤的生辰宴辛苦了,该赏。这份贺礼,便转送与恭王吧。”他说着,笑吟吟地唤来人:“将淑妃宫里的那株海棠抬进来。”
话落,四位宫侍将一株含苞待放的海棠从殿外抬进来。
聂崧刹那面沉如水,薄笑换成眼刀,直直射向赵幽。
淑妃名唤聂棠,是聂崧一母同胞的嫡姐,于十九年前,死在宣废后放的那场大火中。
与她一同葬身那场火海中的,还有淑妃所生的龙凤胎三皇子与大公主,以及时任中书令的聂相。
淑妃自幼喜爱海棠,诞下三皇子与大公主后,聂相进宫赴宴,亲自在女儿淑妃的宫中栽下这株海棠。
淑妃故去后,这株海棠一直被精心照料。
建元帝未移居京州前,每逢海棠花开之际,都会叫上聂崧一起到淑妃宫中,怀缅淑妃、三皇子、大公主与聂相。
而今,赵幽竟命人将它挖出来,斩断根系,送到了聂崧眼前。
这无异于是挖人祖坟,还在坟前开酒庆祝。
聂崧眼神阴翳,霍然起身。
赵幽单手支额,笑容十足地恶劣:“怎么,孤备的这份礼,恭王不喜欢?”
殿中鸦雀无声,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忽见听候在殿门外的宫人扬声报:“沈璃,献舞《绿腰》——”
因太饿举袖遮掩偷吃的赵凌险些噎住,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殿外:怎么偏偏这时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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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璃一进殿中,便察觉了气氛不对。
殿里丝竹管乐都停了,宫侍们已将烛火点上,挂了灯罩,光线柔得将每个人的脸都渡了一层暖色。
这分明是暖春日暮时分,却有森森寒意爬上背脊。
沈璃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紧,身子似晃了下,才一步步走至殿中,欠身行礼:“罪女沈璃见过太子殿下。”
她声若空谷黄莺,话音刚落,便让殿中那股肃杀之气消弭。
众人皆暗暗松了口气,移目看向她,顿显惊艳痴相。
坊间都道那位不成器的肃王世子养了个貌美善舞的带罪伶人,但在京城这等富贵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