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们究竟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已经不记得了,我不记得发现空空如也的棚子我是什么心情,也想不起来看见斑驳血迹的草丛里是什么表情。
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如果真的是在做梦就好了。
*
后来找到的银和明子告诉我,有人来抢劫他们藏起来的药品,然后杀掉这些孩子。
千代和他们分头逃跑的时候,千代掉进水里,中了三枪。血液在她身下像烟雾一样扩散,染红了一整片水域,他们把她拉回地面上的时候,千代已经没有呼吸了。
田中和明石浑身湿透,一脸阴沉地盯着死去的同伴。
千代,没有姓氏的千代,想要一个好听的姓氏的千代,死在了这个普通的日子,没有意义,没有必要的死亡。
那个畅想自己未来的千代,就这么轻易地失去了自己的未来。
原来拥有未来并不是理所当然的。
“她已经死了。”
“子弹穿透心脏了。”
没有人对这些孩子说不要看,没有人捂住他们的眼睛,没有人抱住他们。所以他们很清楚同伴死亡时的样子。
我死死地盯着她,我永远也忘不了千代死时的样子。我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但是第一次,我的同伴——
“她还在流血啊。”我知道那是河水,可是我全身发抖,脸上湿湿的,不知道作什么反应才能唤回她。
我们共处一片,然而各自无言。
大家没有一个人开口提,但我知道他们都在问,为什么我和芥川君昨天都没有回来,为什么?如果我们在的话,千代就不会死了吧,那群人也不会来强劫了,只是一个晚上而已,为什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都是我的错。
*
千代被埋葬。
那一整天的事情我都不想再回忆,只记得自己坐在贫民街的路边,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唉,南宫小姐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呢?需要我的帮助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就在眼前,黑发紫眼的男人停在我面前,几乎算是郑重地递给我两个信封。
“这是一次选择。”他语气平缓地开口。
“左边是几张空白的居民登记表和一间已经交了三个月房租的租赁证明,已经被盖好了公章,只要你找时间去横滨警署录入,你和你的同伴就是再合法不过的横滨居民。”
“右边的呢?”我提问。
“一纸雇佣合同,我希望南宫小姐愿意成为我的助手,长期的。”森鸥外低头看向我,脸上带着温和宽容的微笑,“我当然更希望你选择右边的信封。”
“很可惜,我选择左边的。”
我从他的指尖抽出那个信封,直接打开看了,一共十一张,其中一张是租赁证明。就是这几张薄薄的纸,能够带我们离开贫民街。
很长一段时间我就是为了这几张废纸而活着的,指尖拈着它们的时候,我反而什么情绪都没有了。不,还是有的吧,但千代尸骨未寒,我怎么可能有高兴的余地。
“确实可惜,如果是一年前的我,应该会强迫南宫小姐和我离开吧,不过现在我尊重你的选择。”
森鸥外的确有些惋惜这种异能力不能长期为自己所用,但是交好一下,关键时期借用一下或许也不难,南宫惠是个温和好说话的人,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强扭的瓜不甜,他最近算是深有体会了,虽然他只想要瓜,但偶尔迁就一下小女孩也不要紧。
更重要的是,“信使”不是“请君勿死”。
我低下头,既没有看着对方,也不想开口说话。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都和我无关,反正我也想不到未来和意外究竟有什么关系,即使他下一秒就让爱丽丝把我杀掉也不奇怪、也无所谓。
森鸥外脸色不变,抬手摸摸我的脑袋。
“再见了。”
我抬眼目送他离去,在森鸥外的身影消失在街头的时候才小声嗫嚅着。
“再见。”
芥川龙之介走到我身后,“这又是谁?”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幸好你没有出来。”
我站起来看着他。
没有告诉森鸥外的是,如果他早一天或者早两天来的话,我或许就会答应他的雇佣要求了。但是现在,我不能再承受失去同伴的可能了。
未来的横滨是动荡不安的,异能者更是伤亡风险极大。说我软弱也好,说我目光短浅也罢,我只想和大家一起过平淡安宁的生活,而和森鸥外共事就是危险的源头。
比起我来说,冷酷又强大的芥川君更符合他的期待吧,不过我可不想让芥川龙之介再踏入黑夜里了。
黑暗的夜晚让我恐惧。
我想自由自在地生活在秩序的世界里。我想在阳光下有血有肉地生活。我想让大家都这样。
芥川龙之介盯着我,放缓了语气,“算了,我要去报仇,你在这里留下吧。”
为什么不让我去呢?
“我也去。”
芥川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我知道他在为什么而惊讶,毕竟我是说过“复仇对于死人是没必要的事”这种话的。
“不是为千代,是为我自己复仇,为了还活着的人。”
*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回到我们的棚子里的时候,我伸手想抱抱银,却发现她的衣服和脸颊上都被我带来的血弄脏了。
“抱歉呐,小银。”
我为弄脏了她的衣服和面庞而道歉。
“惠惠。”她有些担心地看着我,小小的手抚在我的脸上擦来擦去。
她在擦拭什么?应该是血迹吧。我没想过哭,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但是现在湿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源源不断地流下去了,滴在银的手指上。
我只能承认这是我的眼泪。
我松开银,从怀里掏出森鸥外交给我的几张纸来,“明天,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