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上市,当中差的一味鲜就用刀鱼补上,但刀鱼不抢主味,用些煸香的余碎提香便是,也不用告诉客人,只当是寻常莼菜羹卖。”
招牌菜家家都有,但在最寻常的菜式上下狠功夫,才是平烟酒楼惯用的法子。
这样到了抢春鲜的战场上,老道的食客一尝,心中自然有比较。
总厨受教,按着人又上了一道河豚两吃。
“鱼皮过滚水断生,再泡凉水保持脆嫩,选了秋日酿存的陈皮果醋拌匀,用冰盘盛放。”
“单取鱼腹白肉,数遍淘之去血,待其色如雪,以芦根并橄滚粥而食。”
河豚乃河鲜一绝,鲜在其本位,交到平烟酒楼的厨子手里,不论如何烹制口味都不会差,但最关键便是毒性的处理。
“白粥滚生和凉盘熟拌,最衬托鲜味的吃法我不用多言,但你们且盯紧了河豚的处理,每日上菜前谨慎些,用活物试过留档过记,确认无虞了再给客人上菜。”
“还有方才说的刀鱼,末碎配了莼菜羹,主体预备配今年的鲜春笋,还是吊汤烧。”
宣幼青点点头,算是走完了这个过场,本来说酒楼撒手给闫辰之后再不管的,她也忍不住再操心一句:“这一趟鲜菜过季之后,且别忘了今年的鲥鱼,早些到码头上订。”
一屋子的人得了令,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宣幼青见没了人,身上绷着的那股子劲就泄了,累得靠在椅子上,不满地对闫辰道:“说好今年可是最后一次了,要说你什么地方都好,怎么偏偏生了一把狗舌头,什么好赖都吃不出来。”
闫辰在一旁操着一副有恃无恐的无赖样:“这还不是你惯的,小时候生那一场病,你生怕我吃不下东西,每日变着花样给我塞,一个月下来人病是好了,舌头却养坏了,除了你做的东西,吃什么都是一个味儿。”
宣幼青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一个味儿就一个味儿,你看谁现在还有空惯着你。”
闫辰面上有一瞬的凝滞,可怜巴巴道:“是啊,现在我们宣姐忙着当她面馆的老板娘,三天两头不回家,是没人惯着了。”
宣幼青被他这股子酸溜溜的醋味熏了个跟头,面上皱巴巴一团嫌弃还未舒展开来,外间忽的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才刚试完,怎的又来活了?
她冲闫辰瞪了一番眼:“还有完没完了?”
闫辰无辜摆手:“这回可不是我。”
不多时,外间的姑娘进来,递给了宣幼青一纸信封。
“宣姐,邸店那处的东西取回来了。”
宣幼青收起方才玩闹的神色,问道:“怎么来得这样晚,可有人跟着?”
她点点头:“宣姐猜得没错,早先在邸店外头就有人候着,咱们雇的那两个姑娘机灵,一眼就瞧出来了。”
闫辰在一旁撇了撇嘴:“什么理刑司的大人,做个生意也不诚心。”
那姑娘深以为然:“还好咱们提前有应对,只不过白日里甩掉他们的时候多费了些工夫,灵照寺又在城郊,一来一回便晚了些。”
宣幼青念了句辛苦,拿着信封开始端详,其上并无留名,只有薄薄一枚蜡印封口,当中落了个变体的“陆”字。
“亲笔私印,倒也还有点所谓的诚心。”宣幼青拿着信朝闫辰晃了晃,戏谑到。
送信的姑娘识趣地退出房中,宣幼青随手从头上拔了根簪子,沿着蜡印轻轻一挑,从信封当中抖落方方正正一纸书信。
其上落墨工整,铁画银钩之间道明了她要求所查孙师爷的生平,从桐泽县县衙算起,十年官场浮沉的踪迹,最后落在了“临州坐粮厅厅丞”几个字上,几乎可以说是事无巨细。
末了还添一行,言辞恳切地希望她能够如约归还手里的那封检举信。
宣幼青看着眼前笔墨满篇,冥冥之中记起来“字如其人”这个说法。
他这手字,倒是配得上连喝醉了都还要端着的一把身子骨。
临州是么,看来是要派人走一趟了。
翌日清晨,理刑司衙门刚点过卯,大门那处就来了个小乞儿,点了名要见衙门里头最大的官。
门口的衙役要打发了他去,正巧让路过的陈俭给拦下了。
“你说要见我们这儿最大的官,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小乞儿看了看陈俭不同于周围人的官服,问:“你认识他么?”
陈俭点点头:“自然认识,可你要是不告诉我来做什么,我如何带你去见他呢?”
小乞儿似乎被说动了,开始埋头在身侧挂着的破烂布包里翻找,从两个还冒着热气的油饼之间掏出了一封油乎乎的信件。
陈俭低头,看见上书的“大人亲启”四个字,骤然心头一紧,留下一句看好这孩子,攥着信件就飞奔而去,直直闯进了陆仕谦的书房。
“大人,冯典的检举书信来了!”
陆仕谦接过,信函是已经拆封过的,但是对比已有冯典的手记,当是他亲笔所书无疑。
他一个小小的督造船厂提举官,数年来经手修整的漕船无数,偶然间窥得大运河漕运官场下那一股翻涌的惊涛瀚浪,一己之力欲搏清明,却被这巨大的泥沼吞没,只剩下数年油灯苦熬添制的这一份血书。
陆仕谦在来淮州任职之初便知道了冯典此人,此番检举,最初以为他不过是抓住了万千污浊之气上的一抹,却不曾想他竟探得这样深,深到了对方不惜让他永不见天日的地步。
他按在书信上的手收回,在宽大的袖袍中攥成了拳,骨节隐隐泛青,末了松开,停在一处熟悉的官职名录上。
临州坐粮厅厅丞,孙元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