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意仍在缠绵不散,即使乍暖还寒之时,院中的万物也忍不住开始冒出新生之意,以待即将来临的春天。
积雪渐融,消散在空气中的寒意却依旧冻人,谢府庭院中,丫鬟小厮们忙忙碌碌的,埋头干着各自的活计。
暖意融融的房内,熏着沉香,令人心静气和。枝枝褪去了厚重的外袄,撩起袖管,露出细白的腕子,手中握着雕漆紫檀木狼毫笔,正一笔一划,专心致志地跟着字帖练字。枝枝是个学什么都刻苦认真的人,半月的功夫,原本歪歪扭扭的笔迹虽仍显稚嫩,但也已是相当工整。
枝枝在幼时能有顿饱饭就不错,刘氏也不会有这闲心思让个女娃去私塾读书认字,她跟着当初教她刺绣的妇人,粗略习过几个字,再深便也不识了。正巧有日,枝枝在谢麟桌上瞧见一本字帖,她眼巴巴得看着出神,翌日便被谢麟叫去,竟是要教她习字。
起初枝枝还在担忧,会不会扰了兄长的空闲时间,谢麟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只问“妹妹可想学吗?”
枝枝忙不迭得点头。能跟着兄长习字,她当然是愿意的。
此时房内相当的安静,窗边偶尔飞来一只鸟雀,叽喳一声又扑闪着翅膀离去。穿着轻便袄裙的少女,身量纤纤,在案前挺直着腰杆写字,髻上垂下的朱柿色发带落在腰间,随着枝枝的动作偶尔轻轻得晃动。一旁的谢麟手执书册,眉目舒展,温润如玉,半垂的眼眸扫着册上的文字,淡蓝的直襟长袍因坐着而垂地一角,一派闲适。
两人并不说话,却又沉浸于这种静谧的氛围。
枝枝写完最后一笔后,小幅度得扭了扭有些酸痛的手腕,却引得谢麟从书册中抬起头来朝她看去,执着书册的手架在曲起的膝上。
“可是写累了?”他干脆起身到案前,细细端详起枝枝的习字。
枝枝摇了摇头,往一边让了让,有些期待地望着谢麟。
她的字迹虽比之前工整了许多,但和谢麟这般从小读书习字的人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总怕见笑于兄长。可谢麟每次都细心提点,不愿辜负谢麟这份心意,枝枝只告诉自己要更加用心与勤奋。
谢麟俯下身,仔细翻阅了案上的几份习字纸,字里行间不难看出习字者的认真。这个妹妹年纪不大,谢麟想过她可能会吃不了苦,怕是没几日就会主动言弃,却不料到她倒是能持之以恒,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
谢麟仍是沉静的面容,他虚握住枝枝的手,带着她一撇一捺地写下一句。
“萧萧暮雨子规啼,妹妹落笔可再有力流畅些许。”
谢麟靠近枝枝时,乌木沉香之气更甚,让她想起了凛冬时刻落在颊上的雪子,看着是冷的但接触肌肤的触感却是极其温柔的,她的兄长也是这样。在谢府待了这些日子,枝枝能察觉的出,无论是面对亲兄弟,几位姨娘,甚至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谢麟始终带着一份冷漠疏离,让人难以靠近。可面对枝枝的时候,又是如玉君子,带着枝枝不曾拥有过的温柔。虽不明是为何原因,但每思至此,枝枝的心尖总仿佛有柔软的羽毛划过,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这句词笔画很多,谢麟神情专注,字迹遒劲有力,神采飞扬,倒不似他在枝枝面前的样子,温和内敛。枝枝的身量堪堪只到他胸前,一边随着他执笔挪肘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望着谢麟俊朗坚毅的侧脸,浓长的眼睫下,墨似的黑色眼眸平静无澜,恰似一潭幽深的池水,不禁有些愣神。
谢麟顿住笔,微微转过脸,只见枝枝睁着一双湿润似春水的眼睛,正盯着他瞧。
“看着我作什么?”
枝枝被抓了个正着,顿感羞赫,移开目光转向案上的宣纸,半边是她稚嫩的字迹,一旁则是兄长的,洋洋洒洒,铿锵有力。思绪流转,为掩尴尬,她找了个话头,开口道,“兄长最近可听说了,府上收到许多拜帖,都是来自于江城权贵之家。”
谢麟挑起眉角,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并不答话。
“拜帖都被大夫人收下哩,说是要给兄长商议婚配。”枝枝也是偶尔听丫鬟婆子嘴碎闲聊才知,可是每日得空便来谢麟这儿习字,却从未听到任何风声,多少还是有些好奇,兄长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谢家已及冠的大公子,丰神俊朗,仪表堂堂,至今又尚未婚配,江城仍待字闺中的贵门小姐们没有不想嫁入谢家的,即使不看这家世地位,也难以不把如此翩翩郎君作为将来夫婿的憧憬对象。
“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听婆子们形容,城西周大人家的嫡小姐,温婉动人,知书达理。”
“哦还有盐行孟老板的小女儿,说她眉目如画,体态婀娜。”枝枝轻蹙一双细眉,真的有一副在忧心兄长婚配之事的样子。
“……”谢麟算是看出来了,妹妹平时遇着旁人怕生又寡言,但在他这儿一旦开了话头就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活像只娇雀。论及枝枝所言之事,他当然早就知道了。此次回江城,母亲会催促他成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谢麟并非是旁人能所掌控掣肘之人,所以也未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可母亲多番干扰,也确实让他烦闷不已。
枝枝说了一连串,才觉兄长的沉默,意识到是自己多嘴了,才噤声咬起唇,惴惴不安得揪着衣袖。
谢麟失笑,“怎么不说了,还有哪家小姐?嗯?”
“是枝枝多嘴了,兄长别怪罪。”
他倒未有不愠之色,只用手中的笔杆不轻不重得点了点枝枝的额头,“妹妹专心习字即可,切忌心有旁骛。”
其实谢麟根本没用什么力道,枝枝还是捂住额头,嘟囔道,“我才没有不专心。”
谢麟放下笔杆,慢条斯理的样子,“嗯,专心得脸都像只小花猫了。”
什么小花猫?枝枝不明就里,疑惑地瞅着谢麟,他目光落在自己左脸颊上,似笑非笑。她才想起定是自己拿了染上墨汁的手揉了脸,白皙的脸颊上此时也是墨黑了一块。枝枝羞得垂下头,手忙脚乱地抹着脸颊,可谢麟这儿并没有镜子,抹了半天也不知脸上是否干净了!
瞧她着急忙慌的样子,谢麟才扑哧笑出声,“好了好了,再抹下去花得更厉害了。”他抓开枝枝的手腕,一本正经得评价道,“果然,像上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