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万都各处一扫前些时日的冷寂,道旁烟柳早早吐了新芽,已是绿装新上,在穿街而过的风中悠悠颤动。
冬去春来,虽然时而还吹着透骨的风,人却多了不少,尤其此时此刻,朱雀大街红妆铺尽,两旁更是一早就围满了人,聊得热火朝天。
皇宫却与之不同,除去在外等候的送行队伍,整座皇宫像是被什么封住了一样,无声寂静。
丹凤门前,沈凌拉着沈时祺一同前来,看到坐于马上的沈毅,二人俱是快步上前。
“阿爹。”
沈毅应声回头,本是正襟危坐,看见一双儿女后,端着的脸色立时柔和了起来,“时辰快到了,去吧。”
“嗯。”沈凌低声应着,却没动身,站在原地望着沈毅,“玉门天寒雪重,还望阿爹阿娘顾好身体,小祺我会照顾好,阿爹莫担心。”
“安儿莫牵挂,爹娘在北境多年一切都好。”沈毅下马又拍了拍自家女儿,“祺儿这孩子也不小了,不用你事事为他操心,你也得顾好自己,明白吗?”
队伍后方跟着的马车中,闻声下来的江舒兰也附和着开口:“是啊安儿,祺儿长大了,男子汉大丈夫能出什么事?你多多照顾自己才是。”
“就是嘛阿姐,这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昨晚不是就道过别了么?阿姐原来比我还舍不得爹娘。”沈时祺眉眼弯弯揶揄着,又嘀咕道:“再说我都不小了,自己能照顾自己,阿姐你不用这么操心,我都能保护你了。”
“这可是你说的。”沈毅敞怀一笑,“明年再回来时,若是你姐姐不好,看我罚不罚你!”
闻言,沈时祺立刻拍了拍胸膛保证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一定不会给爹罚我的机会的。”
短暂的笑冲淡了些许离别之绪,沈凌也不禁笑了出来,她轻轻摇头,“那再多的话女儿便不说了,时辰不早,莫耽误了送嫁。”
“嗯,去吧。”沈毅挥了挥手,同江舒兰沈时祺站在一起目送沈凌离开。
出嫁合该是喜事,可沈凌来到凤阳阁后,放眼望去,除了坐在镜前的万宁,似乎并未见到谁面带喜色。
见她进来,随侍的长离勉强跟着扯出了个笑容,“修仪来了,公主正等您呢。”
沈凌步至万宁身后,抬手替她戴上凤冠,望着镜中人,沈凌两手搭在万宁肩上,浅浅笑道:“很美,这凤冠霞帔最是衬你。”
“那是自然,本公主是谁。”万宁满是得意笑着,指着一旁的人怨道:“还是你会说话,你瞧瞧她们,一个个哭丧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公主要死了呢。”
“瞎说什么。”沈凌止住了她的话,“路途遥远,我让人又装了些你喜欢的小玩意,哪日你想起来了也可打发时间,贺礼我派人放在了你的马车中。”
“好。”万宁嫣然一笑,侃道:“如今正是二月,草长莺飞,我还以为你要折枝柳来送我。”
沈凌无言轻笑,低低摇了摇头,“你出嫁,柳枝便算了。”
折柳向来是留人之意,纵然心中千万不舍,可真到了这时候,她也不能这样做。
“阿凌。”万宁敛去面上笑意,怅然叹道:“近日我陪了母后许久,总觉得她和从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她不说,我也看得出她一直在想一些事,如今她闭门不出,哪日等她想明白了,也许就出来了。只是后宫中那么多人,我始终放心不下,皇兄他……我只能托付给你。”
沈凌安抚拍了拍她手,“我明白,放心。”
这时,打量着天色的长离打断两人的谈话,苦着脸道:“公主,时辰到了。”
万宁站起身,见了她表情忽地一笑,“怎么这副表情?本公主今日出嫁,这是好事。长离,你若不愿去——”
“公主!”长离猛然跪在地上,“奴婢家中无人孤苦伶仃,自幼便进宫跟着公主,公主是奴婢唯一的主子。公主出嫁,奴婢愿意陪着,无论多远,奴婢都愿与公主同去,还请公主切莫再说这些话了。”
万宁长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扶起,“那就别苦着脸了,笑一笑,嗯?”
“喏。”长离应声弯了弯唇角,却还是无法真的抬起,最终还是带着若有似无的苦笑,和沈凌一人扶着一边走出内殿。
靠近大殿,望着下方看不见尽头的车队,沈凌低声道:“三清殿今日供了一千盏灯为你祈福,万宁,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身处何种境遇,万里之外,总有人还挂念你,千万顾好自己。”
“此一别相距万里,不知此生还能否再有相见之日,唯君珍重。”
“我与大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定会好好待自己。”万宁嘴角漾出笑容,转而又道:“倒是你,在万都也顾好自己,若他日得以再见,你若是过得不好,我可是要生气的。”
大殿近在眼前,沈凌也只能送到这里,她该去拜别君父了。
于是万宁转身挥了挥手,像是释怀又带着洒脱,“阿凌,日月一片天,山水尽相逢,纵是相隔万里,又何愁没有相见之日,咱们后会有期。”
沈凌也不由得轻笑,应道:“后会有期。”
大殿内,宏元帝高坐帝位,身旁却是许久未曾出来的皇后,二人齐坐殿上,分明相距不远,却都沉默着,与从前的携手夫妻相去甚远。
万宁看着这一幕,心下不禁五味杂陈。
赐婚之后,她一连数日都住在清宁宫,几乎再未见过宏元帝。
事实上她并不怪宏元帝,换做是她在那个位置,大约也会有许多无可奈何,她能理解。
只是理解不是不在意,虽然一直笑着,可万宁知道,自己只是改变不了才选择接受,并不是真的愿意。
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宏元帝,面对这个既是父亲又是君王的至亲之人。
可临到走前,望着宏元帝与皇后的隔阂,她却也难过不已——这是疼了她十八年的父母双亲。
这些天她总会想起幼时之事,想起坐在皇后怀中咿呀学语,想起跑到紫宸殿中拉着宏元帝撒娇。她贪玩爱闹,阖宫都被她闹过,可这么多年,宏元帝其实从未真正罚过她什么,皇后亦是。
算起来,或许还是陈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