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就是庆州的内瓮城，形制如军营，也驻了亲军，高湛要住到岁末，就选了右侧书阁居住，侧面角楼设置为处理案牍的书房，一来方便许围和沈士清奏报，每日的书简帖子也是在此处汇集，书阁三楼是套阁，隔成了两间卧房，沈夫人放了二个得力的仆妇并三个侍女，高湛是军中做派，事事亲躬，留了侍女仆妇大多数都是照顾长梧。
二人未说话，一前一后进了院。长梧直接上了三楼，高湛照例先在二楼看完晚间牒报后，上到三楼，看着仆妇正在收拾长梧的衣衫。
房间里已经熏了夜香，侍女提着香笼往外走。
却未见长梧。
“可是休息了？”高湛问一旁整理衣物的仆妇。
仆妇摇头，“女公子沐浴过了，还没睡下，去了屋顶上。”
陇西干旱少雨，房屋顶多为平层，书阁顶层连着入角楼的阶梯，开春后铺了软榻，撑了帘子，可做休息处。
高湛顺阶梯而上，转角到了屋顶，门已开，小女娘背对散发，披着丝袍，微仰头望着四野开阔的旷野。
此处不算庆州城的最高处，但因在外廓，前头是军营，没有阻挡。放眼望去便是陇西的荒原，间或其中的驰道，烽火高台，还有都护府。
春夜的陇西天空已经星光闪闪，长梧一会儿抬头看看天，一会儿又望着前方。高湛原本是上来叫她回去睡觉的，却站在门槛边一时恍了神，有些舍不得打扰，又看了看手里的裘袍棉巾，怕她着凉，轻扣了两下门边。
女娘慢慢回头，此处清空了就二人住，自然知道是谁。
黑缎般的长发在细长脖颈处转了个弯，流光溢彩。
睡袍领口宽松，丝袍边散落在锁骨处，脸颊旁发丝微乱，沐浴后的脸也卸了粉黛，鹅蛋脸上只有小巧的不描而红的，玫瑰色的唇，玲珑的鼻，眉头微蹙，亮如黑曜石的杏眼波光粼粼，月光下整张脸庞清冷白亮，泪痕清晰可见。
刹那看入了迷，便迟迟移动不了脚步，高湛攥紧了手，指甲扣在手心里警醒着自己。但心中有根弦却突然断了，顾虑的所有，都仿佛不再重要，只要自己向前一步......
二人就定定地互相看着，隔着几步的距离，谁都没有走。
“为何不可以是我？”
到底是小女娘先开了口。
隔着不过五六步的距离，她是轻声问的，但他定是听见了，喉结耸动，启口微张，终是没有答她。
四角风灯和烛火在夜风里晃动，对面的男子五官在光影中明明灭灭，好似低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了过来。
长梧恍惚着盯着他看，看他越走越近，又还是那么远。
都说高氏出美人，他可真好看啊，她心中酸楚着想，又回忆起傍晚时他和郭明阅站在一处的模样，真是一对人人称赞的璧人。想着又鼻子酸了起来，眼雾弥漫上来，她便咬着下唇竭力忍住不让泪掉出眼眶。
“头发还未干，上来吹了风又要头疼了。”高湛走到近前，侧身站在她背后，扶着她肩膀，把她转过身，背对着自己，熟练地把裘袍先披上，再从领子里捧出长发归置到背后，用大棉巾一点点捻干背上的头发。
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脸，害怕自己残存的意志见到那张泫然的脸便要投降了。
此处可以看到整个庆州军营，灯火驻防日夜不休，四面角楼绵延出去，是官道，对面就是陇西都护府，可以看到城池轮廓，和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灯光。
长梧袍袖里的手握了又松，背对着他，泪漱漱而下。
“郭家的事，牵涉众广，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便谁也没说。”
高湛一边捻发，一边轻声柔语，“今上主导了陇西都护府重开，柳域毕竟是新入仕，名义挂着都护将军，但根基几乎全无。高家又是外域，长安柳氏异心已然不藏，今上便想拉郭氏也入局，至少要嵌进庆州。”
金陵那位，惯用的手法，当年不也是......
二人似乎想到了一处，长梧垂了头，高湛有些无措，几次启口又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伤心往事不是他有意提，只是近日他越发不知如何与长梧相处，越是在意就越是笨拙。
长梧听到的，却想成了另一件事，世家婚约都是利益平衡，郭明阅是关中第一世家的贵女，而她无身份，无根基，自然也无助力。
所以凭什么呢，当然不可能是她。
这么一想，便第一次感到了无力，心中嘲笑自己不自量力。还问什么“为什么不能是自己”这样的话呢，实在是荒唐。
自然不可能是她。
似乎所有人都在给她暗示这个意思，长梧苦笑，是她魔怔了......总归是试过了，今夜过后，她便死心了吧。
角楼下灯火忽然煌煌亮起，有带甲兵士上了楼。
对面的都护府也忽然灯光大作，关城洞开，几十骑鱼贯而出，转头奔赴而去。
值夜的沈士清已经上到角楼，侧身回避着禀告。
高湛把长梧领口掖紧，近旁坐下，才叫他进来。
“将军的料想都对了。山阳关临近两个军镇被柳家突袭。”沈士清上前回禀，“联防的军信是同步传到都护府和庆州的。”
他说着话，依然恭敬站在几步以外。
高湛点头，朝着都护府抬抬下巴，“已经出城了。我们就不必凑这个热闹，军镇的伤亡帮忙抚恤便是，派庆州军远远跟随，柳域应该是亲自去了，不到危机关头，我们不必参战。”
“只是边镇滋扰，柳域也会亲自去？”沈士清多问了句。
高湛微抬头，幽幽道，“还记得西蜀剑南道搜罗来的线报吗？”
自然是记得，沈士清点头，只是以为战胜之军，有几句美言罢了。
高湛却看得更清楚些，无论是蛰伏寺中的俊美居士，还是如今奉招的闲散都护将军，都不是他的真面目。
“柳域是悍将，从剑南道丛山峻岭到山阳关的万里平川，有无必要，都爱短兵和肉搏，蛰伏陇西这么久，早就按耐不住，他要开始练兵了。”
郭家要与陇西接亲，前面柳域又刚到都护府，长安柳家是一定要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