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口气听起来很疲惫,婉仪心里头突了一下,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自觉好像说的挺好,应该没什么能够触怒龙颜的吧,怎么皇帝看着不大痛快呢?
她惴惴地抬起眼瞅了一眼皇帝,他正垂眼深思,长而密的睫毛垂盖了蕴藉风流的眼眸,剑眉飞扬,并不像之前被群臣簇拥着的宝相庄严,反而倒像个清贵的公子哥。只不过眉心微皱,无端添了几分冷肃,想必是因为国事操劳如斯吧!
正欲行礼告退,忽然听见皇帝开了口,铮然如金石相击:“你瞧朕的脸做什么呢?”
婉仪本来很坦荡的内心被他说的莫名一跳,不知为何升起了一股灼人的羞臊。
她恨铁不成钢的在心底呸了自己一口,好歹她也是跟着常徽卫在烟雨秦淮见过世面的,怎么瞧自己大哥哥都能脸红呢!
她啊了一声,慌不择言地为自己开脱:“大哥哥,我瞧您…瞧您…老了不少呀!您可要好好保重龙体,江山社稷都指望着您呐!”
她话一出口,听者简直闻风丧胆——殿下真是个小姑奶奶!万岁正值春秋鼎盛,哪有人敢说他老!
站在门槛处候着的邓满和冯祥闻言惊慌失措地对视一眼,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皇帝显然被她这神来一笔搞得十分错愕,回味过来之后满脸愠色,阴沉如风雨欲来:“放肆!”
邓满和冯祥简直要跪下来喊万岁息怒,不住儿地给婉仪递眼色:小姑奶奶,快点儿告罪求饶吧!
婉仪话才说完也感觉不妥,不敢再看皇帝,偷偷觑了一眼给她疯狂打眼色的两位总管,心知完菜,这下自己真是逾越了。
婉仪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九五至尊的威严,彷佛无形的重山压的人几乎要垮塌下去。她明白了大哥哥和皇父洒脱随性的脾性其实大相径庭,他是矜贵冷傲的,不容许任何人冒犯的。他也许对自己无伤大雅的小冒犯有着格外的包容宽宥,可是这一切都是基于她是最年幼妹妹的公主身份罢了。一旦僭越,就让她感受到了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可怖。
唉,自己来京时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抱紧皇帝哥哥的大腿不撒手呢。眼下倒好,就算抱龙脑也不管用了。
婉仪蹲下去行礼告罪,为自己的愚蠢冒失而感到泫然欲泣:“万岁息怒,我出言不逊,冒犯圣躬,罪该万死…”
皇帝确实很生气,他觉得自己对于这个太岁妹妹太过包容了,包容到她忘了自己与皇考是不同的帝王。皇考可以让她揪胡子在脸上画王八,他的天颜却是不可冒犯。想他自十八岁权登大宝,践祚十年,正当壮年睥睨天下。这个太岁就比自己小了十岁,竟然说他老!他哪里老了!
为君者的涵养让他强抑了这股怒气,皇帝在心里都佩服自己的肚量。可是不罚婉仪,这太岁岂不是要愈发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
他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皇妹,本想下旨禁她的足让她反省收敛,可是撞见她惊慌失措的神色,惶恐得喊自己万岁,声音低的仿佛也要滴下泪来,又突然于心不忍了。
皇帝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她气糊涂了,不然怎么会不痛不痒地撂了句“你这几日给朕好好呆在宫里,不准和常家小子出去乱逛”就走了呢!
婉仪望着皇帝坐在御辇上远去的身影,期期艾艾地对留下回话的邓满说道:“邓大总管,您说万岁还会生我的气吗?我实在是太冒犯了…”
邓满耷拉着脑袋,也很垂头丧气:“殿下,奴才知道您是千金之躯,旁人没有不百依百顺的。可咱们爷爷也是万乘之尊,您说说,您是不是也该稍微…稍微注意些措辞呢!”
她长叹一声捂住了脸:“我这下可是真的太冒犯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秃噜出这么罪该万死的一句话了,往后一定谨言慎行。唉,都不知道怎么跟太后解释呢……”
邓满只有苦笑,胖圆一张脸上眉毛都快愁成八字,心说您也不是眼下这一回冒犯了,就凭您昨夜扰了皇帝召幸,搁在旁人身上杀头都不为过。
可是对着这金枝玉叶的大姑娘也不好明说,他只好怏怏地道:“殿下您快别自责了,爷爷留下奴才就是为了给老娘娘回话呐!往后啊,您可真是要慎重点,多讨讨咱们万岁他老人家的欢心,也不枉奴才对您的一片忠心了。”
婉仪说肯定的:“邓大总管,难为你一片心了,回头儿我有赏。”
进了仁寿宫内殿,皇太后见没有皇帝的身影问了句:“皇帝怎么走啦?”
婉仪感觉很尴尬,总不能说我把他给气走了吧。
幸好邓满是个尽心尽力的好奴才,虾腰回话道:“回老娘娘的话,爷爷他想起养心殿还有一堆折子等着批红,就先行走了。特地让奴才来给您回个话。”
皇太后点点头,孙太妃跟着啊了一声,叹气道:“咱们爷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可是你们做奴才的也得跟着劝着点儿,不能让他这样劳累。我才听说昨儿个养心殿掌了一宿儿的灯,这可如何是好。长此以往,岂不是有伤龙体么!”
孙太妃的话倒是引起了不少妃嫔的暗中快意,后宫里头上上下下都不错儿眼的盯着乾清宫的一举一动。荣才人昨夜才被抬进寝宫没多时又被抬走的消息,只要有心打探,自然不是秘密。大家都伺候着同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自然是常事。这样的消息传到她们耳朵里可真是太称意了,又可以作为她们好一阵的谈资,同情同情那个倒霉的荣才人了。
邓满作为唯一的知情人感觉很心塞,连连点头:“奴才们定是要警记主子的提点,全心全力伺候万岁的。”
孙太妃点点头,她和皇太后是交情深厚的老姊妹了,自然也很是喜欢她的孩子,于是又转过头问婉仪:“婉婉,你大哥哥跟你说什么啦?”
婉仪窒了一下,囫囵着回道:“也没什么……大哥哥让我这几日呆在宫里。”
孙太妃啊了一声,对着皇太后说道:“皇帝定然是想着最近几日都有公主陆续进宫呢,正好儿让婉婉见见她那些姐姐,也算做个伴儿了。”
皇太后也点点头,对皇后赞道:“皇帝对婉婉也是很疼爱了,难为他国事繁重还替这个毛丫头操心。”
皇后淡笑应是:“都说长兄如父,咱们爷对这些兄弟姐妹自然很是上心。”
见到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