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仪此刻就像一头拉磨的毛驴,被头上吊着的那根叫汤泉行宫的胡萝卜诱惑的热血沸腾,干劲十足。
拜别了皇太后,她冥思苦想了一路,终于豁然开朗——虽然通往汤泉行宫的道路有千万条,但伺候好了手握终决权的皇帝肯定是千万条里的第一条。
可惜天颜难窥,皇帝不是你说想见就能见到的。她带着冬果儿在寒风里挺腰子晃了老半天,清一色的红墙黄瓦碧,看的人眼睛都花了,愣是连皇帝半根头发都没见着。
所以事情就是这么邪乎,往日皇帝好像闲的满宫晃悠,拐个弯都能碰着面。如今真要拜他的码头,费了老半天劲都摸不着门路。
可她有万丈豪情,岂是一盆冷水能泼灭的?
婉仪索性掉头直奔养心殿,脚下步伐生风,走出了不可一世的风范。这股雄纠纠气昂昂的气度,直到见了日辉下高悬的养心殿三个洒金大字,才噗嗤一声泄了半斗。
寒风似刀,吹的脸上能平地起褶子。婉仪衣服穿的有些单薄,眼下冷得直打摆,哆哆嗦嗦捅了下冬果儿的膀子,同她咬耳朵:“你说我是进还是不进?”
冬果儿一脑门浆糊,缩着脖子说:“按理说养心殿是万岁处理政务的地方,平常不让人近身,那是要砍脑袋的。”
她说一派胡言:“早前我不是提溜过吃食去瞧他?我脑袋不是还好好的在脖子上顶着呢?”
冬果儿吸吸鼻子,好心提点她:“您可别忘了,红果儿说万岁早前在咱们宫里为着踩了汤包还有些不痛快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婉仪被她这么一说,强撑的半口气泄了满头。抱着胳膊惆怅地望向养心殿琉璃瓦上的脊兽,讪讪地说:“都说脚下不长眼,又不是我让他踩的,怎好记账到我头上!”
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上赶着找不自在吧?婉仪灰心地叹了口气,抖搂几下衣袖,决心打道回府。
正要提步,远远地就听见有人扯着破锣嗓子喊婉仪,掺着呼号的风声,真有点阴曹地府索命的架势。
她驻足回望,汉白玉道停着两道身影,先头的是位满身绸罗的贵妇,一头珠光宝气的头面直冲云霄;后头跟着的这个也是一身华服,看来是旧相识,正一蹦一跳的朝她招手呢!
婉仪眯眼瞧了半天,那人见她不动弹,索性直接撂开脚朝她这里跑了过来。
待走近了一瞧,婉仪乐了,这不是好久不见的常大爷嘛!
果真人靠衣装,常徽卫人长的不赖,正儿八经收拾了还是很像那么一回事的。一身绯红洒金的锦袍,身形风流;头发用金冠束的一丝不苟,那股太阳底下金光闪烁的劲儿,能让人闪瞎双眼。
唇红齿白的公子哥,笑的一口明晃晃的白牙:“金金,新娘子做的快活不?瞧见爷送的大礼了没?还满意吧!”
婉仪听他这欠揍的语气就翻了个白眼,掐得他直哎呦:“快活什么快活,我让给你当好不好?你小子是发了横财啦?给我送了那么大一株珊瑚,你哪儿来的银子?”
她这一叠声的追问下来,常徽卫但笑不语,见她被风吹的脸都白了,忙把自己围着的狐毛围脖解下来,结结实实绕着她脑袋来了几圈。
“都说京城好,我没瞧出有多好,倒是觉得京城遍地是黄金。我找到了个发财的路子,你瞧见那些山头没有?出了京城往东走,等过了山海关,外头的牧民日子艰难,全都眼巴巴等着咱们大冶的商队带好东西去呢!”
边境贸易,自古是商贾发横财的好机会。常徽卫不愧脑子活络,在京城呆了不过几日,居然还真被他找着门路了。
“你弃文从商,姑母平日最宠你,没有不依的,不过你爹那关过得了么?”
常徽卫朝她挤挤眼:“嗨,瞧见你一激动,连亲娘都会抛到脑后头了。我娘这回进京面圣,我想让她趁这机会帮我求个皇商的衔儿。哎呦,足足费了我老半天劲才说的她老人家松口呢!你说这事真要是成了,我爹那个老古板还能说什么?”
婉仪将视线越过他去,眼睛是更瞎了几分。果然天底下的妇人除了延平公主,再没第二个人爱这种华丽到夸张的打扮了。
延平公主是先帝的胞妹,出身高贵,为人精明又很有头脑,当年在先帝跟前是最得脸的。后来皇帝登基,为了藏拙,她索性跟着先帝一道儿回了应天。所以婉仪算是她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自然对这个侄女疼爱逾常,有时候连常徽卫都瞧着眼热。
婉仪大喜,不顾常徽卫哎哎提醒她注意脚下,花蝴蝶一般提着裙角扑过去,极为热辣的喊了声姑母:“您可算来京城了,我真是想死您啦!”
延平公主笑眯眯地拉过她,听着她叽叽喳喳的问自己好不好,心里头甭提多舒坦了。
她虽然人在应天,却与京城从未断了联系,宫里头有任何风吹草动,自然逃不过她的耳目。以政客目光来看,婉仪嫁给皇帝,虽然不是上上策,却也不坏,至少她是乐得其成的。
皇帝天性冷漠,跟宗室并不亲厚。没有那份感情基础,旁的也就无从谈起。她们这些宗室,要想活的居于人上,靠的当然不是祖宗荫蔽下来的世袭爵位,而是皇帝的倚仗和看重。
婉仪自小是她看着长大的,又和常徽卫是发小,情谊当然非比寻常。如今又成了贵妃,若是自家侄女有不甘人下的豪情,那她这个做姑母的愿意送一波东风。
婉仪不是先帝的骨血,这事她早就知道。先帝当年执意要娶身怀六甲的皇太后,她曾出面阻拦过。天底下哪有皇帝给别人养孩子的说法?可先帝那股为爱抛头颅洒热血的痴情,竟让身为女人的她沉默了。
迎着日头,延平公主眯着眼回忆,皇兄当年是怎么说来着?
好像是“妹妹,咱们姓慕容的,生来连命都是安排好的。皇兄我走马灯似的过了半生,做皇帝的滋味是半点儿没尝出来。可直到遇见了她,我才明白,这天底下的河山,原来是有颜色的。”
那么个痴情种,生在帝王家真是可惜了。
延平公主从思绪里脱身出来,涩着眼说:“我进京是一是为了送皇兄最后一程,二是为了给我的婉婉贺喜。”
顿了顿,又似自言自语道,“我当日劝他别折腾,他这人脾气轴,硬是不听,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