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寺名头响当当,京卫十二寺之中够得上称第一。至于婉仪为何会来安国寺,也自有一段渊源。早年间寺里出过一桩奇事,前朝有个皇后不乐意当娘娘了,竟当着一干大臣的面削发明志,后来就在此修行。
众所周知的,凡事只要跟皇亲贵胄沾上点边儿,那可就是走大运了。所以托了这位尼姑皇后的洪福,安国寺摇身一变,成了御笔亲点的皇寺。
只不过如今这安国寺的方丈看来是定力不足,被红尘俗物勾的愈发贪了。这领着朝廷的俸禄还不够,还要受这些太太们一掷千金的供养。如此两头不误,也不怕嗓子眼大胃口小,活活撑死他!
婉仪一面嘀咕,一面绕过影壁疾步往里走。红果儿果然是个乌鸦嘴,陡然天边一个炸雷,这雨点子变得越发急了,简直就跟天上在往下泼水似的。瞧这直不隆通的往下砸的气势,能把人浇个里外透心凉。
因出来的急,车上恰巧又没备伞,眼下两人都被淋成落汤仔鸡儿似的,属实不好看相。红果儿拉着袖子风筝一样顶在她俩头顶上,这么着紧走慢赶,总算屏着一气儿跑进了宝殿,终于能踏踏实实躲会子雨了。
安国寺布局拉的极大,宝殿虽然林立,却互不相连。她们才过了山门不远,想必脚下这间宝殿是个不起眼的配殿。
红果儿站在滴水檐下帮她整理衣衫,千幸万幸,还好衣裳厚实经得住浇,纵使落到旁人眼里也无可指摘,“奴才万死,竟是忘了带把伞来,白白让您遭这一回罪。”
婉仪满不在乎地扑了扑褙子,轻言宽慰道:“连我都没有料到雨势会变得这样大,怪不着你!左不过回去喝剂汤药的事,值当什么!”
正说着话,身后殿内隐隐有人声喧哗。她俩对视一眼,抬脚走了进去。
配殿里有几个老和尚在慢条斯理地擦木鱼和长明灯,毕竟上了年纪,耳朵有点不大好使,所以周遭的吵闹一律与他们不相干,只顾自干自的活。
红果儿走过去炸着嗓门问路,可这几位是一个赛一个的耳背,从烧头香请出门右拐到本处不供应斋饭,说什么的都有。
婉仪揣手打量大殿,正中的南无琉璃庄严王佛宝相庄严,很有点悲天悯人的慈悲。眼瞅着红果儿垮脸走过来,显然没问出什么门道。
她略一思忖,迈步往后殿走:“那边听着有人声,保不齐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绕过了能有三人合抱粗的抱柱,她逶迤着裙角,莲步轻移过了香案。那声音是愈发大了,炸雷一般中气十足,显然在呵斥着什么人。
这下她倒是有些迟疑了,要是寻常唠嗑也罢,进去插嘴问声路碍不得事。不过人家这档口显然火气不小,直愣愣地进去扰了他处理正经事,可不是搅局么!
没成想红果儿支着耳朵嘿了声,“这声口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难不成是遇着熟人了?要不您挪步过去瞧瞧?”
既是熟人,那事情可就好办多了。婉仪掸了掸大袖,捂着鎏金缠枝牡丹手炉悠哉往里走。
中庭果然乌泱泱凑了一堆人,她撂眼一望,外圈一溜神采奕奕的带刀侍卫,不必说,来的定是位龙子凤孙。
“姥姥的,这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合着爷的王府成了贼窝啦!要不是老天爷开眼,让爷拿你个正着,你妈的都蒙事儿蒙到爷头上了!你这狗胆包天的杀才,爷今日就清理门户,非得活剐了你!”
离得愈近声气儿愈大,听的出来应该是位年青男子。不过恶声恶气的,显然这位王爷脾气不小。这一连串炮仗话简直像是从牙根里挤出来的,叫人听了瘆的慌。
热闹不瞧白不瞧,婉仪扶着红果儿的臂膀垫了垫脚。人堆里众星捧月围住了一个人,因背对着身子,婉仪看不清面容,只能瞧见他宽肩窄腰的精壮身条,肩上的九爪金龙团纹熠熠,隔了一射之地都能瞧得清清楚。
王府的侍卫大内出身,有着非比寻常的机敏,闻见她这里有响动,立马抽刀转过身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那位王爷被这一声厉喝吸引了注意力,跟着调转过视线,往她这里轻飘飘瞥了一眼。
光这一眼就让婉仪乐的几乎要抚掌大笑——还当是谁呢,没想到是十三王爷,瑞亲王!
瑞亲王瞧见是她,惊得嗬了一声,撩袍大马金刀地走过来:“老十四,怎么在这儿碰见你了!”
瑞亲王名璟翊,有着一张极为可人儿意的脸蛋,和一双很能惑人心神的桃花眼,只不过他是四九城出了名的暴脾气,面上惯常带着三分土霸王式的骄矜。你要是不入他的眼,纵使你稀罕到天有地无,他都不爱搭理你。
同婉仪一样,这位瑞亲王也是位吃喝玩乐的行家,风月场里的积年。他生母荣钰皇贵太妃出身显贵,生前很是得宠,只可惜福薄,没多活几年。
瑞亲王十岁开头没了妈,万幸没长成一副歪德行。等到出宫开府的年纪,虽然平日胡天胡地,真轮到该挑大梁的时候从没出过纰漏。瑞亲王幼年丧母,格外看重亲情。婉仪和他年纪相仿,自然交情不浅。
她回京的时候碰上黄河决堤闹灾荒,瑞亲王已经被派到归德府赈灾挖泥巴去了,两人就这样错过了。如今再见,却已是物是人非,没想到瑞亲王照样喊她老十四,拿她当妹妹看,这让她结结实实酸了鼻子。
她喊十三哥,“佛门净地,您怎么跑这儿来教训人啦?”
提起这茬瑞亲王就气不打一处来,“甭提了,要不是爷今儿恰巧撞见了这杀才的买卖,到现在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婉仪越过他肩膀看了看,一箭外的地上跪着一对被五花大绑的男女。男人瘦成了人灯,跪在那儿瑟瑟发抖,麻秆儿似的人物;女人呢则是胖得出奇,偏要打扮得妖妖娆娆,那模样真让人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瑞亲王看她好奇地歪着脖子打量,伸手将她脑袋扳正了回来:“有什么好瞧的,瞧了就要烂眼珠子咯!”
婉仪在他掌下往上觑了觑眼,“什么事啊?也跟妹子说道说道呗!”
瑞亲王松开手,故作嫌弃的在袍面上擦了擦,“这破事说出来真够扫脸的,瞧见地上跪着的那俩个没有?都是我府上的管事奴才,一个管王府的日常用度,一个管厨房采购。不知怎么勾搭到一起去了,背着爷倒卖王府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