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弃,这话对十一二岁的孩子太过残忍。
人一旦吃饱喝足,放松下来,许多情绪便会不自觉地滋生,从而放大。
女孩低着头,好一会儿,她才嗫嚅道:“我不记得了,可能是我不讨喜欢,才会被丢掉。”
“你还记得是几岁的事吗?”
许是面前的人帮过自己,许是她的声音很轻,似能安抚人心。
女孩慢慢说起了自己的事。
“自我记事起,身边就只有一个婆婆和我相依为命。婆婆眼睛不好,帮人家浆洗衣服的时候容易弄坏,会被扣钱;所以我就和她一起去洗,等下午领了那十几文钱,就去买点最便宜的米,回去的路上再挖点野菜,我们第二天就有了着落。天气好的话,我就去山上采草药,拿到药铺去换钱;运气好的时候,再捉到只山鸡野兔,我们就有肉吃了。我也帮饭馆洗过盘子,可我力气不够,一下打碎了好多个,老板心善没让我赔;可婆婆说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于是我就连着又洗了两天的盘子,没要工钱,也没再打碎……”
“我经常问婆婆,我的父母去哪儿了,婆婆总是说等我长大了,他们就会来接我回家,所以我乖乖的从来不乱跑,怕他们来接我和婆婆的时候找不到人。后来我八岁的时候,婆婆得病去世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是她在路边捡的,当时我还在襁褓里,她虽然过得很难,但还是于心不忍地收养了我 ……自从婆婆去世后,我就只有四处流浪了。”
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啪塔啪塔地砸在桌上,更砸在旁边倾听的人心上。
半晌后,九思才问:“你想找到亲生父母吗?”
女孩摇头,过了一会儿,她又点头,神色迷茫,语气不确定地说:“我不知道。”
她想找到他们问问,是不小心弄丢了自己,还是存心遗弃;也想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还想知道这些年来,他们有没有想起过自己,哪怕一回。
可她害怕回答是存心,是不喜,抑或是无能为力。
“你有话想问他们,是吗?”
她点了头,艰难的,郑重的。
“既然如此,那便找吧。”九思看着她,缓慢而坚定道:“如果是不小心,他们正好也在找你,那你就可以和家人团聚了;如果是存心,那便不是你的问题,你也不必再为此困扰,以后就好好生活。”
女孩望着九思,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她问:“真的吗?”
九思点头,轻声劝慰道:“你总要知道原因,才能放下困惑多年的事,才能往前走。”
半晌,她做出了决定,点头。
九思正想让温酒去酒馆门口看着,等沈与之散值回来,路过酒馆时就叫停他。
沈与之在府衙供职,这样的事找他帮忙,肯定能事半功倍。
九思心里在想,这女孩寻亲期间的所有费用,她可以解决,反正半闲酒馆挣的钱,哥哥嫂嫂让她自己安排。但如果久寻不到,该如何处理;如果是父母遗弃,那女孩往后又该如何安置。
刚巧,沈与之拿着一个盒子从门口进来,说:“九思,今天下午府衙的同僚给了我一盒点心,我拿来给你。”
九思收好思绪,连忙让他坐下,说起了这女孩的事。
沈与之听罢,好一会儿才道:“ 各州县由官府拨款设立慈幼局,收养遗弃的新生儿,并置乳母喂养;另按月发放钱米绢布,保证孤儿有饭吃,有衣穿。没有子女的人家,可以到慈幼局领养孤儿;没人领养的孩子,则会留在慈幼局直至成年,之后自己决定去留,官府绝不干涉。 ”
他没说一个老人家和一个孩子,何至于如此辛苦生活;但那婆婆确实是善心,做了好事。
九思明白他这话的未尽之意,说:“那婆婆年迈,可能不太懂这些,只是不忍心那么小一个孩子自生自灭。”
沈与之沉思之后,还是答应了。又问女孩所记得的事,有无信物之类可证明身份的东西。
“我左边的肩膀上有个拇指大的黑色胎记,婆婆去世时把当年的襁褓给了我,我埋在城门外的一棵树下了。”
沈与之又问“可有姓名?”
“婆婆给我取了名字叫昭昭。”
是阳光明亮的意思。
沈与之点头,温声说道:“明日我会向府衙禀明此事,将你登记在册;时间太久,或许找起来会有些困难,不过我们会尽力的,还要请昭昭你耐心等待。”
昭昭也知道这事儿的不容易,谢过他,又谢过九思。
沈与之将九思拉到了一旁,小声问起她如何安置昭昭。
九思刚才就想过这个问题,说:“我先带她回山家吧,总流落街头也不是办法。”
沈与之所想到的东西多一些,闻言摇头不赞同,山怀略和卫宛央平时事忙,九思年纪不大,将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带回家,存在极大的隐患,也不能保证会有怎样的后果;于是,他提出说将昭昭先送到慈幼局安顿。
九思犹豫,不语。
昭昭因为生活而被迫早熟,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话。
她起身走到九思身后,小心地拉了一下后者的衣袖,说:“姐姐,我愿意去那个慈幼局。”
“昭昭,可……”
“姐姐,刚才这个哥哥说了那儿有饭吃,有衣服穿,那应该也有床睡,已经很好了。如果寻不到,或者是他们不要我,慈幼局可以让我呆到成年,到时候我再找份工养活自己,真的已经很好了。”昭昭顿了一会儿,说:“姐姐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想再给姐姐你添麻烦。”
艰难多年,她仍未放弃自己,希望不曾湮灭,便会像她的名字那样,阳光明亮。
九思看向沈与之,后者点头保证,“慈幼局的事,我会安排好。”
然后,他就带着昭昭去城门外,挖出了当年的那个襁褓。
当晚,在沈与之的安排下,昭昭住进了慈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