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百里扶掀帘而入,他身穿秋日锦袍,云纹精致,少了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息,显得雍容文雅,谦和从容。
姜泠席地坐于案桌后,垂眸认字,没有搭理他。
姜父给了她两本《司马兵法》,一本为简体,也就是所谓的司马体,一本为这个世界的稷体。她将两本书对着认字,稷体笔画繁多,就像鬼画符,认得姜泠头昏脑大。
百里扶在案桌前面对而坐,他看着少年垂眸认真读书的样子,有些许不习惯。
他将一块竹荷砚台放在案上,“再过几日你便要入学宫念书了,这块砚下墨快,发墨细,品质上佳。”
见姜泠不理他,百里扶抿了下唇,“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我向你道歉。”他看着少年解释:“那日泼你冷酒,情非得已,还望你不要生气。”
姜泠仍垂眼抄写认字,她淡淡道:“我没有生气。”
坐于案桌前的少年脸色还有些苍白,身形消瘦,衬得衣袍宽松,弱不胜衣。
少年玉白手指握着狼毫笔,认真的样子看上去倒像个废寝忘食而骨立消瘦的学子。但握笔姿势是错的,笔画也是错的,写出来的字更是丑到令百里扶有些哑然。
他拿起一旁的笔,示范道,“该这般握笔。”
两道笔尖落在横铺案桌的宣纸上,都是柔软的笔尖,一个行云流水,一个却七扭八歪。
姜泠看着便来气,她把笔往桌上一拍,抬眉冷眼,“你有什么事吗?”
百里扶握笔的手顿住,袍袖溅上点点漆墨,他平静的将手中狼毫笔置于笔搁,才掀眼看向他面前脸色不好的少年。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稷京不是淮章。淮章少权贵,自古便是文人才子风流之地,民风开放,自然可容你撒野。”百里扶看着少年,“而稷京天子脚下,处处皆是天潢贵胄,权贵世家,稍不注意,便会惹来杀生之祸。”
“如今陛下虽还健在,二王也无法入京,但京内早已风谲云诡,展开了二王夺嫡。两位世子在京中,代表的便是二王。”
百里扶不想看姜家陷入陷境,无论是看在昔日的情分,还是祖父的遗言上,姜氏从来不是他的敌人,“我知你少年心性,自小散漫惯了。但既然到了稷京,便不能再做自己,否则一个不慎就会招来全族之祸。若不是先生在陛下面前以辞官请罪,并将你家法伺候,宸王府不会善罢甘休。”
“你是来说教的吗?”姜泠双手抱臂席坐垫上,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对方说这么多话,她心里知晓自己那晚的放肆不该。
但比起一番说教,她更想听的是百里扶站在她这一边的话,而不是告诉她,你触怒了天潢贵胄,便罪有应得。
午夜梦醒,那晚的屈辱一遍遍浮在姜泠脑海中。
酒液浸透全身的极致寒冷令她颤抖,少年公子们围作一团,嬉笑着将一盏盏冷酒泼在她身上,她被推倒在地,他们不怀好意的说要扒了她的衣服。
她唯一认识的百里扶非但没有帮她,反而冷眼看着她,同那些人般,将冷酒泼在她身上,仿佛在说:活该。
百里扶看着少年,叹了口气,“我只是,不希望你卷入稷京的风波中。”
“你以为你是谁?”姜泠袖下拳头握紧,双眸渐渐涌上泪光,“你是我父亲的学生?我的朋友?还是宸王府的爪牙?”
“趋权附势,助纣为虐,你不配做我的朋友!”姜泠将他带来的砚台往外一扔,强忍哽咽,抬手向外一指,“给我滚出去!”
“我姜泠,攀不上你这样的权贵,也做不了宸王府的爪牙。”
砚台撞在门框上,滚落廊外,最后“咚”的一声坠进了荷池里。
百里扶垂下长眸,看着砚台滚入池水中,他薄唇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抚袖起身,向少年行以揖礼,声音平静:“悬知先行告退。”
百里扶离开,姜泠的目的达到了,但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滴滴答答落在案桌上,滴进砚台中,激起点点漆墨,溅在袖袍上。
姜泠抬手抹眼泪,一双狐狸眼被泪水浸得如琥珀般剔透,眼泪越抹越多,她抽泣着自言自语,“我没有哭,我只是难过。”
“我没有唔……没有哭……”声音哽咽得无法连成片,最后,她再也忍不住,伏在案桌上嚎啕大哭。
她的父亲不是父亲,她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不是朋友。
她想回家,她想姜老板,她宁愿天天被姜老板捉弄,也不愿在这里孤苦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