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温家食铺却烛火通明,人影散乱,错落映在纸糊的窗上。
呼声,斥责声,还有替温茗引路的声音,弥漫夜色中。
只见一瘦弱小厮半弓着腰,一见温茗便亮了眼,结结巴巴说道:
“茗、茗姑娘,我是温家侍从李虎,刚才起夜,无意间看见陈大和一个陌生男人在黑暗中窃窃私语,我觉得蹊跷,想上前察看,谁知那人一见我便跑开了。我连忙扑上去抓陈大......”
小厮满脸仓皇,又有掩盖不住的激动:“您说泄露秘方的罪魁祸首,会不会就是……?”
早有人点灯放明,很快陈大也被拖了出来,双手被缚,姿态狼狈。
然而他的神情并不慌张,甚至是从容的,似乎还带着尘埃落定的坦然。
惹得众围观的仆从越发愤慨。
“还不从实招来,你方才行踪鬼祟,到底是在做什么亏心事,跟你搅合在一起的贼人又是谁?”李虎对温茗恭敬无比,转头冲着陈大严厉发问。
陈大似乎被惊得回神,却仍不晓得害怕。他低垂着头,不与温茗清亮的眼神对视。
“秘方泄露与我无关。”
“胡言乱语,我亲眼所见,秘方必定是经由你手、流入林家之手的!”
陈大眉头紧皱,观其神色,竟有隐约痛楚流露,转而又被更低沉的情绪压下去。
任凭小厮如何质问,他不再说话。
陈家帮厨在温家犯了事,陈思作为家主首当其冲就要来向温茗解释。
他向来注重仪容,此时却仅随意搭了件白袍,额脑上都是汗珠,赶到温家时震惊无比:“陈大是我陈家老人了,签的是死契,他背叛陈家怕有性命之忧,这是图什么?”
帮厨来温家前,陈思明令禁止外传温家秘方;如今陈大闹出这等丑事,无论真假,不也打了陈家的脸?
陈思这边极力陈情,陈大却仿若事不关己,哪怕姿势屈辱、被迫双膝跪地,却只低眉垂首,如神游九天。
从被仆从捉拿到现在,陈家主亲临,他终于对温茗说了一句话:“我有罪。”
夜风太冷,寒意浸骨,吹得陈思身上发凉。
还有什么好说的?陈大自己都认了罪,纵然他陈思有万般冤屈、不烂之舌,还能扭黑为白么?!
像是望见陈家主的怒目,陈大接着道:“我一人所为,与陈家绝无干系。”
还觉得自己挺讲义气?
陈思气得想踩陈大那张厚脸皮,所幸他理智尚存,只压了压心中郁气,朝温茗拱手,姿态放得极低。
“陈大可随您处置,然而陈家绝无窥私秘方之心,此事必有蹊跷,还望温小当家明察秋毫!”
“陈家可立誓约为证!”
誓约与契约有些相似,然而契约多见于双方商谈,誓约则是一方承诺,信力没有前者高。
虽然陈思自己也清楚,陈大干脆利落承认他偷盗秘方,无论如何,温家对陈家的信任必定大打折扣。
说不定合作也得黄。
在场的温家众人皆嗤之以鼻,更有甚者当着陈思的面,露出沉重一声嗤笑。
真相仿佛大白——陈家见异思迁,不知何时搭上林家,要来陷害温家。
陈家主现在赶来,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等等,先前食铺中毒案……”温家人见温茗不开口,琢磨她的心思,狐疑问道。
陈家当时帮厨也在后厨,不会是他们动了什么手脚吧?
“先将陈大押下去,柴房里关着。”温茗补充了一句,“暂时不必报官。”
围观众人听得此言,神情各异,温家仆从更是不满,只是不好当着温茗的面发泄。
本就有人觉得温茗年纪小无法服众,只是食铺西餐生意由她一力推动、长势甚好,不好说风凉话。
如今形式反转,便有人愤愤不平,窃窃私语起来。
不与陈家当即决裂还能算谨慎,可陈大应该立刻被移送官府,以儆效尤——谁知温茗居然只将陈大关押在柴房。
意料之外,鄙夷丛生:果真妇人之仁,若无长兄父辈操持大局,便会做出如此有违常理的决定!
温茗难道不懂得,最重要的秘方一旦泄露,温家食铺的生意将全毁?
这般软弱的性子,真的有能力经营好温家食铺么?
“温小当家,这话可不能信啊。”温家老仆以为温茗被陈思说动,连忙上前提醒,“此事牵涉重大,不如让明安家主来决定?”
对了,温明安到哪里去了?
这话倒是点醒了一些人:奇怪,闹出这样大的事,温明安捕来主持大局,竟然只让幼女处理?
温茗清楚众人疑惑,却不解释。
面对众人或惊或疑的眼神,她斩钉截铁道:“父亲今夜不会来了。”
“秘方泄露一事暂且交由我处理。”温茗似乎有些为难,踌躇片刻,才道,“今夜之事,勿要外传。”
陈大暂且被关押柴房。
陈思以为温茗留情,对她感激不尽,立誓要抓住秘方泄露的真正凶手,不惜动用家族近乎全部的人脉和势力。
据说还拒绝了林家抛来的橄榄枝。
这也算几日来的最大好消息:陈温两家是做生意,做生意就要明算账,契约的解约条件并不严,陈家原本已生出解约之心。
只是陈思不愿背弃温家,还在苦撑。
现现今若不处理好陈大的丑事,陈家的声名肯定也会受到大影响。族老总算松口,同意陈思帮温家调查秘方泄露。
然而这对两家关系弥合作用不大。
因为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
昨夜的事很快传到陈家其他雇工耳中,纵然对陈大再不满,可唇亡齿寒的道理没人不懂。
陈大泄露秘方不管真假,得让他跟陈家撇干净关系,否则陈温两家交恶,自己岂不是会被连累着丢了这活计!
回陈家后不定被人怎样排挤呢。
一时间陈家的求情、或者与陈大撇清关系的誓言响起,时不时混杂着温家仆从的冷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