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姜淮才明白皇上为何要裴璟来这一趟,他已为废太子,再无半点沾染皇权的力量,既已如此,何须让他来此再受人异样的眼光呢!
可那时她还小,还不能参透人这种高贵生灵所蕴藏的复杂的感情,等迎裴璟坐于席位上,她又不舍离开,重新回到皇上旁边。
裴璟的出现意义微妙,他为废太子,又被幽禁在长春宫,应是绝无再出那道宫门的可能,他的余生,该是慢慢被皇帝忘记,可是今天,他出现了,还是受了皇帝的旨意。
即便他能入席,可他为皇子,理应坐于裴珩一列,偏偏却被皇上身边的宫人引来另一边,那里,合该是皇后坐的地方。
一边是陛下最喜欢的儿子,将来有很大的可能被立为太子,成为储君,一边是曾经的太子,曾身处高位,如今却深陷泥沼,被幽禁冷宫。
臣子们看着这一切默默不语,可心里又有不同的打算,众人表情不一,或喜或怒,实在精彩。
他来了,却又仿佛没来,皇上未曾和他说过半句话,甚至连眼光也没有朝那施予几分。唯独看见裴珩朝自己的五哥挤眉弄眼,男人朝他笑笑。
姜淮心疼咬唇,他曾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怎么能受这般冷落,心酸之时,却见黄贯朝她努努嘴,示意她过来。
见五哥不和自己说话,裴珩急得像只猴子上蹿下跳。他曾跑去长春宫看他,却被侍卫拦在门外,他求爹爹放哥哥出来,可爹爹只是摸着他的头告诉他,是五哥自己愿意画地为牢。
“若是他不愿,谁也不能让他走出长春宫。”
他已有十二了,还有好多事好多事仍不明白,可他今天看到五哥走出来了,裴珩欣喜,再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直接跑到裴璟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喜中生泪:“五哥,你终于肯出来了。”
裴璟只是淡笑:“许久没见,倒是长高了不少。”
裴珩拼命点头,向裴璟倾诉自己的思哥之情。
姜淮听了黄贯的嘱咐,猜测这是不是皇上的意思。黄都知说太子在长春宫瘦了不少,现下难得出来,还是要好好补补,可是他毕竟是废太子之身,又担着梁家陷害的不少罪名,若皇上偏爱的太过明显,难免叫那几个言官多嘴,只让姜淮先不要在皇上身边侍候着,暂去侍候裴璟。
少女觉着奇怪,皇上哪里偏爱太子了,若是偏爱,也不会将他幽禁深宫不管不问,那里没有一顿饱腹的热饭,没有取暖的炭火,连一床温暖的棉被也没有,他一人孤单度日,不晓得星辰几多,一猫一狗陪伴,二十岁的珍贵年华全慢慢浪费。
何况她一直服侍在皇上身边,现下去服侍裴璟,难得臣子们不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臣子们会不会觉得皇上对裴璟改了心思,废太子也会重回高位?
可那时她太小了,哪能明白其中深意,帝王心思复杂,手段了得,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给臣子们无尽的暗示和猜测。
姜淮未再多想,能站在裴璟身边对她来说是难得的奢侈,他被众生顶礼膜拜,她亦愿献上自己的一份忠诚,他被众生抛之云外,她还是那个永远跟随在身后的信众。
少女接过宫人端来的一碗甜酪,轻轻放到裴璟面前:“殿下请。”
她一直低着头,不知那好看的脸现在是什么表情,只听到男人轻轻嗯了一声,她退回他的身后,默默不语,再抬头时,只看见裴璟搅了搅那甜酪,才一口接一口的喝着。
裴珩看他吃得香,也忍不住舔了舔唇,对后边的姜淮道:“闻溪,可否请你端一碗甜酪给我,我也想吃。”
姜淮笑笑,起身叫宫人端一碗来。
裴珩疑惑:“五哥,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裴璟又吃一口,才道:“以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
裴珩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这兄弟和乐的场景全被底下坐着的裴珏尽收眼底,他一杯饮尽,低头之时满脸阴翳不叫人看到。
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明明已经关到长春宫了,为何还要放人出来,还要在这样重要的场合让他出现?
他是个罪臣啊,他收受梁家贿赂,母亲又以皇后身份自尽于宫中,舅父是窃国大盗,这样的人不一起杀了已算好的了,竟然还有机会出来!
想来想去,裴珏只得一句“爹爹偏心”。同是皇子,他只能受到父亲的冷眼和忽视,只能享一个“国公”虚名度此余生,手上没有任何实权,连进爵的机会也没有,他的孩子也不能继承这个爵位。
裴珏不甘心,可他早已知道自己的处境。没关系的,总是要争取才能得到些什么嘛。
裴珩一直在说话,喝完一碗甜酪才止了渴,他擦擦嘴,一脸期待看着裴璟:“五哥,你这次出来……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他还想着五哥和他在一起自由的日子,只当五哥此次出来已不会再走。
裴璟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当初念着他年岁尚小,稚气单纯,娘娘、梁家这些事他和皇上都默契地让他避开了,便是现下,裴璟也不愿意让他知道。
可裴珩只是心性单纯,不是不通人情,他一见男人不言的样子,就知道五哥还是要走。
少年失落了一会儿,不过才转眼,又立马高兴说道:“没关系,我等五哥,我就在这宫里不出去。”
而身后的姜淮听到二人的对话,一阵落寞。
她私心地想让裴璟留在长春宫,这样他就是她一人的,能陪着他的只有她一个。
可她却不忍他一个人永远留在这里,他是皇上的儿子,是天下的储君,满腹才华不该在此凋谢,他该重回那个位置才是。
千秋节结束后,众人离席,黄贯朝姜淮点点头,少女明白他的意思,接过宫灯,对裴璟道:“太子,这边请。”
她微微屈膝,让裴璟跟着她来,男人提步上前,跟在她的后面。
裴珏和沈青容看着二人离开,夫妻俩才一前一后出了宫。
“你找个机会和那个妹妹修补好关系,她现在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啊!”裴珏说的正是姜淮,今夜瞧她跟在皇上身边,又受黄贯信任,俨然是陛下的近人。
这些宫人虽然